12. Winter is Blue(第2/3頁)

她拿出一種殉道者般的態度對他說:“你沒有退路,我也沒有退路,沒人可以這樣放棄自己!”

Han停下腳步,背靠在墻壁上看了她片刻,然後開口問道:“你知道那個時候我為什麽會答應陪你去畢業舞會嗎?”

Esther有些茫然,不知道他為什麽會突然提起過去的事情。

“利他靈〔3〕,SAT〔4〕考試之前總會有人需要。”他笑了一下,自問自答,“為了賣掉手上的藥,賺些零花錢,你們學校的人都很有錢。”

許多年之後,Esther仍舊清楚地記得他的話在她身上引起的鈍感的疼痛,她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哭了,也不知道應該做何反應。“謝謝你終於告訴我。”她記得自己這樣回答。

傍晚時分,氣溫驟降,雨滴在雲層深處凝結,變成雪花緩緩落下,在汽車風擋玻璃的四周漸漸堆出繁復美麗的圖案。Esther開著她的黑色旅行車駛出醫院的車道,她看不清前面的路,因為風雪,也因為眼淚。她把車泊在路邊,松開安全帶,趴在方向盤上哭了很久,那是個很適合哭泣的地方,放眼望去是一成不變的荒蕪的景色,幾乎沒有行人,很久才有一兩輛過路的車子,不減速,疾馳而過。

那天夜裏,她回到家,躲在浴室裏,背靠著浴缸坐在地上,把淋浴花灑開到最大,用水聲掩蓋抽泣的聲音,又花了很長時間,刪掉手機裏Han的號碼,以及一切與他有關的聯系人,然後,用整個冬天來消化這件事——都結束了,他們之間不會再有更多的瓜葛。

聖誕節來了又過去了,緊接著便是新年,一月的寒潮之後,春天來臨,才一轉眼就是六月了。Esther寫完論文,離開學校,開始在麥迪遜大街上一家著名的畫廊裏工作。她逐漸放下那些心事,重新找了房子,搬家,上班,繼續她的照相機收藏,跟朋友們出去瘋,和新認識的男孩子約會,她盡情地活,開心地笑,卻始終沒能再遇到一個無須做什麽便能讓她緊張得無法思考以至於口吃的人,同時,也沒什麽事讓她又哭又笑,失落了自我。一切平靜如常,沒有芭蕾,沒有醫院,沒有醫生,沒有藥,沒有大起,也沒有大落。

只可惜這種輕松無憂的日子沒能持續很久,七月末,她去海濱度假,回父母家收拾行李的時候,在一個舊包裏翻到一本去年的效率手冊,皮質封面背後夾著幾張名片,其中的一張寫著一個她曾經很熟悉的名字,Harris醫生,銀山醫院。她看著那張名片發呆,媽媽在樓下叫她,她沒有應聲,腦子裏一片空白,拿起電話走到窗前,撥了名片上那個電話號碼。

接電話的是Harris的秘書,輾轉了很久才告訴她,Han Yuan一個月以前出院了,病歷轉給了一個曼哈頓的心理醫生,他本人應該已經回到紐約了。

之後的整個假期,Esther都魂不守舍,她知道這島嶼有多小,他們隨時都可能遇到,卻想不到會以什麽樣的方式重逢。

度假回來的那一天剛好是她的生日,她的朋友和幾個同事在上西城一家餐館裏為她辦了個派對。去那裏的路上,她在街上遇到一個舊時的朋友,Lance Osler,此人原是Han的同學,畢業後又在芭蕾舞團做了同事。這次偶遇,讓Esther很尷尬,怕Lance提起Han的事情,她不知道怎麽回答。奇怪的是Lance也表現得不太自然,不鹹不淡地聊了幾句,便說有急事再不走就來不及了。兩人分手之後,Esther剛松了一口氣,Lance卻又跑回來,對她說:“不知道該不該問,你跟Han現在算是怎麽回事?”

Esther不明白他為什麽會這樣問,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Lance大約看出了些端倪,不再追問,只說自己看到的事情,上個禮拜,他在紐約大學附近的一家小餐館裏看到Han,穿著廚師的制服,在那裏工作。Han跟他打了招呼,聊了幾句,好像那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他看起來精神不錯,告訴我他過得挺好。我搞不懂他究竟是怎麽想的,你跟他談過嗎?或者這只是治療師拍腦袋想出來的康復課程?要知道只要他找執行總監談一次,總還有機會可以回去的……”

Esther打斷他,“Han跟我分手了,我差不多半年沒見過他了。”

Lance聽了似乎也不覺得意外,有那麽一瞬,他臉上閃過一種復雜的表情。在芭蕾學校,他跟Han算是不錯的朋友,但有段時間他對Esther也很有些意思。他囁嚅著說:“這我也猜到了,他好像跟一個女孩子在一起,本來我以為就是一時尋尋開心的那種,你知道他那個人,總有些怪念頭。”

Esther做出一個輕松的笑容,附和道:“是啊,總有些怪念頭。”她找了個站不住腳的借口,逃也似的走了。

與Lance分手之後,她獨自一個人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很久才想起來還要去參加自己的生日派對。她趕到餐館,所有人都在等她。場面布置得很漂亮,蛋糕也很好吃,許多人對她說生日快樂,有人送了她一部一九八八年俄國產的照相機。這種相機她很早就想要了,找了很久都沒覓到品相和型號都合意的,但現在真的拿在手上了,她卻突然覺得不那麽喜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