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Prom Queen(第3/5頁)

這些念頭讓Esther心裏很不舒服,她是個驕傲的人,相信自己不至於這樣俗氣。於是,她故作瀟灑,問Han:“如果不跳舞,你今後想做什麽?”

“做個廚師,開間小餐館。”他回答。

她以為他又在捉弄自己,“我知道,你以為我是個庸俗勢利的人。去你的吧。”她第一次當著別人的面說出一句臟話。

而他只是搖頭,說:“我從沒這麽想過。”

她轉過頭,看著路上紛亂變換的燈影映在他臉上,問:“那你覺得我是什麽樣的人?別想當然。”

他翹起嘴角,笑了一下,說:“我知道你是誰,你是潘筱穎。”這句話說得不知所謂,卻足夠在她心裏留下長久不滅的印象。

午夜時分,她回到自己房間裏,舞會禮服被草地上的露水洇濕,裙擺和鞋子上沾著泥土和青草的碎屑。那一夜發生了許多事,有人在幽暗處販賣禁藥,有人在軟飲料裏摻進烈酒,許多顆心被交出去,許多個吻,許多人徹夜無眠。

那個夏天之後,Esther去讀大學,然後又去考研究生院。而與此同時,Han也從舞蹈學校畢業了。

畢業演出上,他是《吉塞爾》裏的阿爾伯特。演出終了,Esther去後台找他,當著許多人的面忘乎所以地吻了他。直到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婦人走過來,打斷了他們。Esther不認識那個女人的面孔,但看到她手上的白手套便知道她是誰了,一個著名的芭蕾評論家,見舞者的時候總是戴著一副絲質手套,免得碰到他們汗濕的身體。評論家跟Han握手,祝賀他,發表在第二天報紙文藝版上的評論更是充滿了褒揚的話,稱贊他的動作“幹凈而不著痕跡”,說他“每一個兩周空轉之後的五位都做得幾近完美”“尾聲時的兩腳騰躍相碰令人窒息”。Esther偷偷保存著那張剪報,每次回想起那場演出,都會覺得宛如夢境,卻又欣欣然地沉迷其中。

不久之後,像所有人期許的那樣,Han進了本地最好的芭蕾舞團,合同條件十分優厚,每年保證九個月的演出和排練,三個月悠長的假期。

隨後的那幾年,他們兩人時聚時散,關系變得有些微妙。其間,Esther也交過幾個男朋友,既有學校裏打冰球的運動員,也有畫家、學究和職員。但兜兜轉轉,她每次都會回到Han這裏。他仍舊是那個樣子,很安靜,穿著樸素,盡可能地顯得普通,盡可能地湮沒在人群裏。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行事古怪,比如他戴手表,時間從來不調,表盤上顯示的日期也總是和真實世界相差一周以上。有時候,周遭的一切對他來說仿佛都是不存在的,他低著頭大步前行,若非必要可以一整個禮拜不說一句話。

相比那些凡塵俗世,跳舞是他那個小世界裏面唯一的中心,和永恒不變的重點。他有毋庸置疑的天賦,但每一次登台之前,仍舊會一遍又一遍地練習,仿佛不知疲倦。只要有時間,Esther便會去看。對她來說,那不是普通的體驗,他的每一個腳步,一次又一次的跳躍,以及緊跟其後輕盈無聲的觸地,充滿熱情和力量,同時又有紮實的技法,曼妙的起承轉合,和滴水不漏的構思,融匯於其中。Esther最喜歡那些很考功底的部分,盡管都已看到爛熟了,但每當他的動作與她的記憶契合,那樣絲絲入扣,又不著痕跡,還是會叫她一個激靈般的警醒。待到高潮處,似乎其他一切都不存在了,沒有旁人,沒有上下左右,沒有將來,也沒有過去。每次他跳,她的心也跟著懸起,飄浮在原本應該在的位置之上半英寸的地方,呼吸和心跳似乎成為一對共生的矛盾體,她似乎也跟著在動,透不過氣,心跳每分鐘一百二十次。

等到正式演出的時候,她總是緊張得不行,為他緊張。雖然她知道自己蠢得可以,他是不會緊張的,更不會怯場,她從沒見過他出什麽紕漏,至少沒有能讓她看出的。她根本分不出來,是為他的舞蹈震撼,還是為他本身而激動,也覺得沒有必要去區分,因為這兩者在她看來是一體的,因為,他就是那樣一個人。

那個時候,許多人也和Esther一樣,就是這樣被Han吸引著。他們說:“只要你看到他動起來,你的眼睛就難以離開了。”當然也有人抱著懷疑的態度,談起他的時候總是會說:“他才華橫溢,但是……”卻又無法具體說出來那個“但是”代表著什麽,可能只是因為他有些古怪吧。而絕大多數人認為,作為一個有天賦的人,性格上的缺陷甚至怪僻也是可以被原諒的。於是,Han的沉默和傲慢也變得招人喜歡了。各種各樣的預言和傳聞紛至沓來,有人說他會成為芭蕾舞團最年輕的明星演員,也有人覺得他天生就是齊格弗裏德,阿爾伯特或者弗洛裏蒙德,甚至斷言若是由他來演貴族,只有Roberto Bolle(羅伯托·波爾,意大利芭蕾演員)可以擔綱王子的角色,否則一定會被他搶了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