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Prom Queen(第4/5頁)

但Han對待這一切褒揚的態度卻有些消極,他對Esther說:“我還是跟從前一樣,只是沒人知道罷了。”並且半開玩笑地為她舉了個例子:

那一年,他去盧森堡參加過一個比賽,在當地住了幾個禮拜。每天訓練結束,他都會去劇院對過兒的小咖啡館裏買一瓶兩百五十毫升的礦泉水,一飲而盡。那家店裏的幾個女招待,不管年輕還是年老,都想引他說話,卻始終沒成功過。同樣的戲碼每天都在上演——

他走進店裏,女招待對他說:“晚上好,您要什麽?”

他指指櫃台下面的一排藍瓶子。

她拿了其中的一瓶遞給他,笑著問他:“您是舞蹈演員嗎?”

他也回了一個微笑,把錢給她,一邊擰開瓶蓋一邊轉身走出去。

“還要別的嗎?咖啡?巧克力?再見,晚上好!”她在他身後說。而他就好像沒聽見似的,不回頭也不回答。

她們在背地裏叫他“王子”,打賭什麽時候他才會開口,甚至打趣說他是不是個啞巴。

其實,他不說話,只不過是因為他不會說法語罷了。

Esther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卻無暇去深究,她只是滿心歡喜地活著,漸漸地把自己的東西搬去他的小公寓。所有人都以為,有一天他們會結婚。

二○○二年的春天,芭蕾舞團去歐洲巡回演出。Han將要在《舞姬》當中扮演一個不可或缺卻無甚個性的炫技角色,有一段變奏,整整兩分鐘的獨舞,對於他這樣年紀和資歷的演員來說是非常難得的機會。他身邊的人要麽為之歡欣鼓舞,要麽就是妒忌得要死。Esther的父母在他出發之前請他吃了一次飯,主菜平均一百二十塊一道的法國大餐,威基伍德的瓷器,那些微笑,幹杯,握手和拍肩膀的動作,百分之二十的小費,都暗示著(或者說預示著)他們兩個人的錦繡前程,就在不遠的未來,幾乎觸手可及了。

面對這一切,Esther應對得無可挑剔,她興沖沖地為Han打點一切瑣事,效率手冊上記著兩個人的日程安排,腦子裏定下未來三十年的計劃。但Han卻做不到。

從前,他每天總是七點鐘起床,做一個鐘頭的力量訓練,九點鐘開始排練。那段時間,他起床的時間提前到了五點,甚至醒得更早。他沒有告訴過任何人,直到有一天,Esther在他那裏過夜,淩晨時分,她被臥室外面的一點響動吵醒,她起床去看,發現Han已經起來了,穿好衣服,坐在起居室飄窗的窗台上,看著外面最近的那個十字路口,交通信號燈在微藍的晨光裏每隔三十秒變一次顏色。

“你在幹什麽?”Esther睡眼惺忪地問。

他肯定聽到了,卻依舊靜靜地坐著,靜得好像根本沒有呼吸似的。

很快,失眠及其帶來的焦慮和緊張開始影響到他的工作。不久之後的一次排練中,Han和一個女演員搭档表演一段雙人舞,那是一連串合著慢板音樂的舞步,托舉、平衡和旋轉,應當做得舒緩而優美。一個托舉放下再擁進懷裏的動作,總共做了十余次還是不能讓導演滿意。Han沒有反駁,放下那個女演員,徑直走出了那間練功房。那出戲的導演也曾是個舞蹈演員,極其律己的一個人,他無論如何也不能想象有人會這樣不負責任地在排練中途離開,他發了狠話,對Han說:“你這樣的人最好還是不要指望以芭蕾為終身職業!”

Han沒有回頭,只平靜地拋下一句:“我無所謂。”

那幾步路他好像走了幾年,偌大一間練功房裏安靜得叫人耳膜發脹。當他走出門口,關上門,門後面傳來演員們的竊竊私語和導演說話的聲音:“回到原位,從變奏開始,再來一次。”

Esther從Lance Osler那裏知道了事情的經過,但她本身是個神經正常到不能再正常的人,堅強、固執,做事有條有理,始終不太能理解這些“非正常”的舉動。她立刻就跑去看他,直截了當地問:“你這是怎麽了?”

“沒什麽。”他回答。

“發生了什麽事?”她繼續追問。

“我不可能二十四小時隨時都想講話,我做不到!請到此為止好嗎,我不想弄得不愉快。”他看著她大聲說道。

Esther愣住了,轉身就走。房門在她身後咣當一聲摔上的時候,她禁不住顫抖了一下,突然意識到那是他第一次用這樣的語氣跟她講話,像是爭吵,卻又那麽吝惜言辭,到頭來她還是什麽都不知道。

冷靜下來之後,Esther花了很長時間去想這件事,她以為是演出給他帶來的壓力太大,試圖再心平氣和地跟他談談,而他也的確變得平和了一些,卻仍舊什麽都不願意說。她開始指望情況會隨著時間的推移好轉,但過了很久,他仍不見好,還是失眠,即使在一天高強度的排練之後也睡不好,拿做愛或者爭吵來發泄也無濟於事。他一直保持著緊繃的狀態,從未放松下來,有時候還神思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