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十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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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十一月的一個寒冷、明媚的早晨,多蘿西·皮拉斯特小姐跟尼古拉斯·伊普斯維奇子爵在肯辛頓衛理公會會堂舉行婚禮。儀式很簡單,盡管訓誡宣講有點兒冗長。儀式以後是午餐會,在休家的花園支起帶爐子的大帳篷,用肉湯、多弗鰨魚、烤松雞和桃子果露招待三百多位賓客。

休非常高興。他妹妹光艷照人,無比漂亮,她的新婚丈夫也人見人愛。但最高興的還是休的母親。她坐在新郎父親諾維奇公爵的身邊,幸福地微笑著。二十四年來她第一次換掉黑色的衣服,穿上一件藍灰色羊絨外套,襯托出她濃密的銀發和那雙沉靜的灰眼睛。丈夫的自殺讓她備受打擊,接著又經歷了多年的貧困,到了六十歲上,她又得到了想要的一切。她的漂亮女兒現在成了伊普斯維奇子爵夫人,有朝一日會當上諾威奇公爵夫人。她兒子也很成功,很富有,現在是皮拉斯特銀行的資深股東。“我原來一直以為自己很不幸,”儀式期間她小聲對休說,“可我錯了。”她用祝福的姿勢挽起他的胳膊,“實際上我很幸運。”這讓休差點兒流下了眼淚。

所有女性都避免穿白色(因為怕跟新娘攀比)或黑色(那是葬禮上穿的),客人們的衣著豐富多彩,有鮮橙、深黃、覆盆子的嫣紅和海棠的紫紅,仿佛選擇暖色調可以抵擋瑟瑟秋意。男人們穿的是慣常的黑、白、灰三色。休穿了件常禮服,無視慣例戴著天鵝絨的翻領和袖口,這身外套是黑色的,但他像往常一樣,加了一條淺藍色的真絲領帶,這是他唯一古怪的地方。現在他處處受人尊敬,甚至讓他有點兒懷念他被看成家中逆子的那段日子。

他呷了一口瑪爾戈紅葡萄酒,這是他最喜歡的葡萄酒。為這對特殊的新人辦的喜宴十分豪華,休很高興自己支付得起。但眼下皮拉斯特銀行十分缺錢,花這麽多錢辦婚事讓他感到有些愧疚。他們手裏還握著一百四十萬英鎊價值的聖瑪麗亞港口債券,還有其他科爾多瓦近一百萬價值的債券,他們不能拋售這些債券,休擔心那樣必然會造成價格下跌。他要花上一年時間來改善資產負債狀況。不過,他必須引領銀行渡過眼前的危機,他們現在有足夠的現金,滿足未來一段時間的正常提款。愛德華已經不來銀行上班了,盡管原則上在財政年度結束前他仍是一名股東。如果不發生意想不到的災難,如戰爭、地震或者瘟疫的話,銀行不會有什麽風險。總體考慮後,休認為自己有資格為唯一的妹妹辦一場昂貴的婚禮。

這件事對皮拉斯特銀行也有好處。在金融圈子裏,人人都知道皮拉斯特銀行把一百多萬英鎊的資產投在了聖瑪麗亞港口上。這次盛事提振了人們對皮拉斯特銀行的信心,讓他們相信銀行仍然非常有錢。婚宴太寒酸的話,會讓人心裏起疑。

多蒂十萬英鎊的嫁妝已經正式轉交給她的丈夫,但這些錢仍作為投資存在銀行,賺取百分之五的利率。尼克可以提取,但他一下子用不了這麽多錢,而是一點兒一點兒取走,償還他父親的抵押金,整合他的家產。休很高興他這樣做,因為一次提走太多會讓銀行吃不消。

大家都知道多蒂得到了一大筆嫁妝。休和尼克沒能做到守口如瓶,這種事也傳得很快,現在成了全倫敦的熱門話題。休猜測眼下就有不少人在飯桌上談論這件事。

他四下掃視一番,看見客人堆裏有一個人始終郁郁寡歡——的確,她帶著一臉被人戲弄了的慘相,好像一個閹人在目睹他人縱欲狂歡。這就是他的伯母奧古斯塔。

“倫敦的上流社會真是徹底墮落了。”奧古斯塔對馬德福德上校說。

“恐怕你說得對,懷特海文夫人。”上校禮貌地低聲回答。

“種族出身再也沒有意義了,”她繼續說,“什麽地方都能看到猶太人。”

“的確如此。”

“我是頭一個懷特海文伯爵夫人,但皮拉斯特家族在受封前一百年就赫赫有名了啊!可今天,一個挖土工的兒子也可以獲封貴族,就因為他賣香腸賺了大錢。”

“不錯。”馬德福德上校轉過去對他另一邊的女人說,“泰爾斯頓太太,我再給你拿點兒紅醋栗汁好吧?”

奧古斯塔對他失去了興趣。眼前的一切讓她氣不打一處來,她本來也是被迫才參加的。休·皮拉斯特,破了產的托比亞斯的兒子,在用上等的瑪爾戈紅酒招待三百位賓客;莉迪亞·皮拉斯特,托比亞斯的寡妻,現在坐在諾維奇公爵的旁邊;多蘿西·皮拉斯特,托比亞斯的女兒,嫁給了伊普斯維奇子爵,得到一筆驚人的嫁妝。反過來,她的兒子,泰迪寶貝,偉大的約瑟夫·皮拉斯特的子嗣,卻已被草草解除了資深股東的職務,很快他的婚姻也要被宣布無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