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下午六點半

科學家們只能猜測,衛星從地球的陰影部分來到不受大氣層遮擋的陽光之下的過程中,會遭遇極冷和極熱的溫度。為了緩解溫度對設備的影響,衛星的外殼的一部分鍍有閃亮的氧化鋁,每條八分之一英寸寬,用於反射灼燒一切的陽光,還包覆著隔熱的玻璃纖維,以抵禦太空中的極端寒冷。

“是的,我們約會過。”比莉一邊和路克下樓一邊說。

路克覺得口幹舌燥。他想象著自己拉著她的手,坐在一張點著蠟燭的桌子旁邊望著她的臉,親吻她,還有看著她脫下衣服的樣子,他感到一陣羞愧。因為他已經結婚了,但他想不起妻子長什麽樣,而且現在比莉就在他身邊,興致勃勃地與他交談,沖他微笑,她身上的香皂味兒令他暈眩。

他們站在大樓門口。“我們相愛過嗎?”路克問。他緊盯著她,研究她的表情。到現在為止,她的表情都是很容易理解的,但突然之間,她的神情就像一本書被合上那樣變得難以捉摸,他能夠看到的只是一個空白的封皮。

“噢,當然,”她說,雖然語氣輕快,卻有些躲閃,“你曾經是我唯一的愛。”

他怎麽會失去這樣一個女人?這似乎比他失去記憶還要糟糕。“但你不再這麽想了。”

“我已經足夠成熟,現在我知道世界上沒有什麽白馬王子,只有一群缺點或多或少的男人罷了。有時候他們穿著閃亮的盔甲,但仔細觀察,你會發現上面總有銹斑。”

他想知道一切,所有細節,但問題太多了。“所以你和伯恩結婚了。”

“是的。”

“他是個什麽樣的人?”

“聰明。我愛的男人必須聰明。否則我會厭倦。也必須強大——強大到足以挑戰我。”她微笑著,給人一種心胸寬大的感覺。

他問:“你們為什麽離婚?”

“價值觀沖突。聽起來挺抽象,但伯恩在兩次戰爭中都為了自由的名義冒過生命危險,西班牙戰爭和二戰——對他來說,政治是第一位的。”

還有一個問題是路克最想問的,但他不知道怎麽說出來比較委婉,所以只能直截了當:“你現在有伴嗎?”

“是的。他叫哈羅德·布羅德斯基。”

路克覺得自己很蠢。她當然有伴。比莉是個美麗的離異女子,才三十幾歲,男人們會排起長隊追她。他苦笑了一下:“他是白馬王子嗎?”

“不是,但他聰明,能逗我笑,而且他愛慕我。”

嫉妒像尖刀一般刺進路克的心。哈羅德真幸運,他想。“我猜他和你的價值觀是一致的。”

“是的。他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是他的孩子——他是個鰥夫——其次是他的學術工作。”

“哪方面的?”

“碘化學。我也把工作放在第二位,”她微笑道,“我對人的看法並非不切實際,但我猜在揭示人類精神世界的奧秘方面,我仍然是個理想主義者。”

這讓路克又想起了他現下的危機,如同意想不到的當頭棒喝,令他震驚而痛苦。“我希望你能揭示我的精神世界的奧秘。”

比莉皺起眉頭。盡管心事重重,路克還是注意到她在苦思冥想的時候,鼻子皺起來的樣子很好看。“你也許是頭部受傷,但沒有留下明顯的傷痕,不過那樣的話你會感到頭疼。”

“我的頭不疼。”

“我看得出你也沒有酒癮或者毒癮。要是你遭到了可怕的打擊,或者長期處於壓力之中,我也會從你或者我們的共同的朋友口中聽說這些事情。”

“所以剩余的可能性是……”

她搖搖頭,說:“你肯定不是精神分裂,所以不可能接受藥物治療和電療,這種聯合治療方法會導致……”

她突然停住了,看上去大吃一驚,而她受到驚嚇的樣子也是那麽迷人,嘴巴張著,眼睛瞪大。

“怎麽了?”路克問。

“我想起了喬·貝羅。”

“他是誰?”

“約瑟夫·貝羅。我突然想到了他的名字,因為我覺得這個名字是編造的。”

“還有呢?”

“他昨天晚些時候來住的院,就在我下班之後。接著他晚上就出院了——這非常奇怪。”

“他得了什麽病?”

“精神分裂,”她面色蒼白,“噢,該死。”

路克開始意識到她在想些什麽。“所以這個病人……”

“我們看看他的病歷。”

她回身跑上樓梯。他們迅速穿過走廊,進入一個標有“档案室”字樣的房間。裏面沒人。比莉向右拐去。

她拉開一只標著“A-D”的抽屜,在文件裏翻找,隨後拿出一個档案盒。她大聲讀道:“白人,男性,六英尺一英寸,一百八十磅,三十七歲。”

路克的猜測落實了。“你認為這是我。”他說。

她點點頭:“這個病人接受的治療會引起全面性遺忘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