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3/10頁)

費利克斯走出花房,連門也沒關,穿過槍支陳列室,來到圖書室,在黑暗中摸索著往前走,手裏還拿著熄滅的蠟燭。他在圖書室的一張寬大的皮沙發後面坐下,坐在地板上慢慢地數到了一千:沒有人來——哨兵並不是那種格外謹慎的人。

他再次走回槍支陳列室,點燃了蠟燭。這裏的窗簾蒙得嚴嚴實實的,花房裏則沒有窗簾。他躡手躡腳地走進花房,從他剛才看見的支架上取下那把刀,回到槍支陳列室,在槍架前彎腰忙活起來,想用刀刃把固定托架的螺絲擰松。木制槍架雖然陳舊,卻很結實,但是他最終還是擰開了螺絲,把槍從鐵鏈上解了下來。

房間裏有三個櫃子:其中一個擺著瓶裝白蘭地和威士忌,還放著玻璃杯;另一個櫃子裏碼放著成捆的《馬與獵狗》雜志和一本厚重的皮質賬簿,上面寫著“狩獵”;第三個櫃子上了鎖——彈藥一定就放在這個櫃子裏。

費利克斯用園藝刀撬開了鎖。

槍支陳列室裏共有三種槍:溫徹斯特步槍、霰彈槍和獵象槍。他選中了溫徹斯特步槍,然而,他在子彈盒裏搜尋一番之後才發現,那裏既沒有溫徹斯特步槍的子彈,也沒有獵象槍的子彈,那些槍只是當作紀念品擺在那裏的。他只能將就著用霰彈槍了。三支雙管霰彈槍都是十二號口徑,用六號子彈。為了確保打中目標,他必須在距離他們很近的位置開槍——為了確保不會出差錯,距離不能超過二十碼。每次只能發射兩發霰彈,之後他就得重新裝填子彈。

沒關系,他心想,我只打算殺死兩個人。

莉迪婭躺在育嬰室地板上的情景不斷地浮現在他腦海中。每當想起他們做愛的情景,他就滿心歡喜。雲雨之後,他曾被一種生死未蔔的宿命感占據了內心,但那種想法此時已經消散無蹤。我為什麽要死呢?他想。等我殺死沃爾登之後,誰知道會發生什麽呢?

他給槍裝上了子彈。

現在,莉迪婭心想,我應該自殺。

她看不到別的出路。這是她一生中第二次墜入墮落的深淵,費利克斯一回來,她多年來的穩重自持全都付之東流。她深知自己是什麽樣的女人,她無法在認清這一點之後仍然在世間苟活。她想死,她想現在就死!

她思考著該如何自殺。有什麽毒藥可以服用呢?房子裏一定在某個地方備有老鼠藥,但她自然不知道老鼠藥放在哪裏。過量服用鴉片酊行嗎?她不確定自己手裏擁有的鴉片酊劑量夠不夠。也可以用煤氣自殺,她回憶起來了,但是斯蒂芬已經把房子裏的煤氣燈換成了電燈。她琢磨著,若是從這幢房子的頂樓窗口往下跳,這高度能不能使自己喪命。她擔心自己有可能僅是摔斷了脊背,終身癱瘓。她覺得自己沒有勇氣割腕,再說,割腕之後要流好一陣子的血才能失血而死。最快的辦法是開槍自殺,她認為自己能做到把子彈裝進槍裏,然後扣動扳機。她已經看旁人裝槍、打槍過無數次。不過,她忽然記起來,槍都是鎖起來的。

這時她想到了湖。對了,答案就是湖。她可以回到自己房裏,穿上一件長袍,然後從房子的側門走出去,這樣警察就不會看見她;她可以走過莊園的西側,來到杜鵑花叢旁邊,穿過樹林,走到水邊;接著,她只要繼續向前走,直到冰冷的湖水沒過她的頭頂;到那時,她將張開嘴,一兩分鐘之後,一切都將完結。

她離開育嬰室,沿著走廊摸黑往前走。她看見夏洛特的房門底下透出光亮,不由得猶豫了一下。她想最後再看一眼自己心愛的女兒。鑰匙插在門外的鑰匙孔裏,她打開門鎖,走進了房間。

夏洛特坐在靠窗的一張椅子上,還穿著白天的衣服,但是已經睡著了。她臉色蒼白,只有眼圈紅紅的;她拆散了自己的頭發。莉迪婭關上門,向她走去。夏洛特睜開了眼睛。

“出了什麽事?”她問。

“什麽事也沒有。”莉迪婭說著,坐了下來。

夏洛特說:“你還記不記得奶媽離開時的情景?”

“記得。你年齡大了,到了該雇家庭教師的年紀了,而我也沒有再懷上孩子。”

“這些事我許多年前就忘了,剛才突然回憶起來了。我過去以為奶媽才是我的母親,這件事你從來不知道,是不是?”

“我不知道……你真是這麽想的嗎?你一直叫我媽媽,叫她奶媽啊……”

“是啊,”夏洛特的語速很緩慢,帶著些漫不經心,像是在久遠的回憶的迷霧中迷失了方向,“你是媽媽,奶媽是奶媽,但是每個人心裏都有一個母親,你知道吧。當奶媽告訴我你才是我母親的時候,我說,別說傻話了,奶媽,你才是我媽媽啊。奶媽只是笑個不停。後來你讓她離開了,我難過得心都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