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4/11頁)

亞歷克斯接著說:“我們的農民不肯采用新方法,機械更是碰也不願意碰,至於維護新修的建築或優質的農具就更不可能了,他們仍然是農奴——即便法律上不再是,思維方式上也仍然是。若是碰上歉收的年景,他們要挨餓,你知道他們會做什麽嗎?他們會把空的谷倉燒光。”

男人們在南邊的田裏割牧草。十二個勞力在田裏橫拉成一條參差不齊的一字,手持鐮刀彎著腰勞作,田裏不斷地傳來沙沙聲,高高的牧草像多米諾骨牌一樣應聲倒下。

那夥農人中年齡最大的塞繆爾·瓊斯第一個割完了自己那壟地,手裏提著鐮刀向他們走來。他擡手扶了下帽子向沃爾登致意,沃爾登握了握他那滿是老繭的手,像是握住了一塊石頭。

“老爺您抽空看過倫敦[1]的農業展覽了嗎?”塞繆爾問。

“是的,我看過了。”沃爾登答道。

“看見您先前說起過的那種割草機了嗎?”

沃爾登的神情有些遲疑不決:“那種機械的確很精致,山姆[2],但我也不知道……”

山姆點點頭說:“機器幹活總不如手工幹得好。”

“話雖如此,我們可以在三天內就把牧草割完,而不再需要兩個星期——割得越快,碰上下雨天的可能性就越小。割完以後我們就可以把機器租給別的佃戶農場。”

“這樣您需要的勞動力也少了。”山姆說。

沃爾登做出誇張的失望神情。“不,”他說,“我不會打發任何人走的。這僅僅意味著我們不必在收獲的季節裏雇吉普賽人來幫忙了。”

“那就沒什麽大區別了。”

“確實沒有。而且我有些擔心大家對待割草機持有不同的態度——你知道的,小彼得·道金斯總是找借口鬧事。”

山姆含糊地應了一聲。

“總之,”沃爾登繼續說道,“下個星期山姆森先生要去看那台機器。”山姆森是農場的管家。

“我說!”沃爾登似乎突然想到了一個主意,“你想不想跟他一起去,山姆?”

山姆裝作一副不大感興趣的樣子。“去倫敦?”他說,“我1888年去過一次,不太喜歡那裏。”

“你可以跟山姆森先生一起乘火車過去,或者帶上小道金斯一起去,親眼看看那台機器,在倫敦吃頓飯,下午再回來。”

“我不知道我老婆會不會同意。”

“但是我很想聽聽你對那台機器的看法。”

“是啊,我也很感興趣。”

“那就這麽定了。我會讓山姆森安排好的,”沃爾登狡黠地一笑,“你可以告訴瓊斯太太,就說是我逼你去的。”

山姆咧嘴大笑:“那我就這麽跟她說,老爺。”

草快割完了,農人們停下了手裏的動作。若是這裏有兔子,一定就藏在這最後幾碼牧草裏。沃爾登叫過道金斯,把槍遞給他,說:“彼得,你的槍法好。你來試試,看能不能給自己打只兔子,再給府裏也打一只。”

所有人都站到田埂上,處在獵槍的射程之外,然後從外往裏收割剩下的牧草,把兔子往空曠的田野上趕。草叢裏跑出了四只兔子,道金斯第一槍打中了兩只,第二槍又打中了一只。亞歷克斯聽見槍聲,不由得畏縮了一下。

沃爾登接過槍,並拿了一只兔子,然後與亞歷克斯一道向府邸走去。亞歷克斯佩服地搖搖頭說:“你與大家相處得真融洽,我好像從來沒學會如何掌握紀律和寬容之間的平衡。”

“熟能生巧,”沃爾登說著,舉起手裏的兔子,“沃爾登莊園裏其實並不需要這只兔子——我把它帶走,用意是要提醒他們,這些兔子是屬於我的,他們擁有的所有東西都是我賜予他們的禮物,而不是生來就歸他們所有。”假如我有個兒子,我就會這樣對他講解事理,沃爾登心想。

“只有將商談和妥協相結合,才能有所進益。”亞歷克斯說。

“這是最佳的辦法,即使你有時不得不放棄一些東西。”

亞歷克斯笑了:“於是我們就回到了巴爾幹半島這個話題。”

謝天謝地,終於切入正題了,沃爾登心想。

“我來總結一下吧,”亞歷克斯繼續說,“我們願意與你們站在一邊與德國作戰,而你們也願意承認我們有權在博斯普魯斯海峽和達達尼爾海峽通行。然而,我們要的不僅是通行權,還有掌控權。我們提議讓你們承認整個巴爾幹半島——從羅馬尼亞到克裏特島都是俄國的勢力範圍,你們沒有同意,顯然是因為你們覺得這個代價太大了。那麽,我的任務就是提出一個更容易接受的方案——既能確保我們的海上通道,又不至於使英國的巴爾幹政策陷入一邊倒的親俄局面。”

“正是。”沃爾登暗自想,這孩子的思維就像外科醫生的手術刀一樣敏銳。幾分鐘之前我還像父親一樣對他諄諄教誨,現在,轉眼間他就似乎與我勢均力敵了——甚至略勝一籌。大概兒子長大成人時,父親就會有這種感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