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送奶工上路了

我跌坐進一張圈椅,感到一陣陣眩暈和惡心。過了好幾分鐘,心頭又襲來一陣恐懼,我不禁渾身戰栗不已。地上那張慘白的臉和直瞪著我的那雙眼睛使人無法忍受,我便趕緊起來找了一塊桌布把它蓋了起來。接著我踉踉蹌蹌地撲到酒櫃前,抓起一瓶白蘭地,猛灌了幾大口下去。我以前也不是沒有見過兇殘的殺人場面,我自己在馬塔貝爾戰爭[1]中甚至還親手殺過幾個人,但哪一次也沒有眼前這樁入室兇殺案更殘忍、更冷血瘆人。我費了好大勁,才使自己慢慢鎮定了下來。看了看腕上的表,時間是十點半了。

突然,我心頭一動,想起一件事,便趕緊起身,把幾個房間裏裏外外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遍。沒有人,也沒發現有人來過的明顯痕跡。我放下百葉窗,把所有窗戶的插銷都插好,又走過去把門鏈也閂上。這時,我的腦子才慢慢清醒過來,可以想事情了。我花了差不多一個小時,才把事情的前前後後理清頭緒。我想,我現在不用太慌忙,除非那些殺手們再竄回來,不然直到明天早晨六點之前,我還有充分的時間來做好打算。

首先,一件事情非常明顯:我已經引禍上身了。我現在對斯卡德的故事已經一點也不存懷疑了,他蓋在桌布下的屍體就是證明。那些知道他發現了他們陰謀的家夥終於找到了他,並用最徹底的辦法封住了他的嘴。是的,他永遠沉默了,但是他在我家待了整整四天,他的敵人們知道這個,他們肯定會想到他已向我透露了一切。所以,下一個必須除掉的就是我了。可能就是今晚,也可能是明天或後天,總之,我的日子已經屈指可數了。

我繼而又想到了另一種辦法:我現在就去向警察報案,或者我先去睡覺,留著讓帕多克明天早晨發現屍體後去報案?可是,我又怎麽對他們講清斯卡德的事呢?在斯卡德的事上,我已對帕多克撒了謊,現在,整個事件更是疑雲重重,恐怕再也瞞不下去了。而如果我坦白承認,把斯卡德說給我的一切都如實告訴警察,他們肯定不會相信,只會嘲笑我一頓。看來,百分之九十九點九我會被控以謀殺,而且依現有的證據,就足以給我定罪,並判以絞刑。我在英國不認識什麽人,更沒有什麽好朋友能挺身而出為我的品行作保。說不定,那些殺人的家夥也考慮到了這一點了吧?他們真夠狡猾的,每一步都算計好了:借英國警察之手把我抓進監獄,一直關到六月十五日之後,不是比他們親手來解決我更省事兒嗎?

再說,就算發生了奇跡,警方竟然相信了我所說的一切,那我豈不仍然是幫了敵人的忙?卡洛裏德斯待在國內不來倫敦,這不是正中了他們的下懷嗎?說不清為什麽,一想起死去的斯卡德的那雙眼睛,就讓我心潮起伏,相信他所做的事是正義的。現在他走了,但他把事情托付給了我,我現在有不可推卸的責任要把他的事業繼續下去。

也許你覺得我很荒唐,自己的性命難保,竟還想再去冒險。但這正是我的意願。我是一個很普通的人,一點兒也不比別人勇敢,但我無法容忍好人被殘害。斯卡德和他的事業不能就此被一把刺刀所終結,我要代替他,繼續與敵人周旋!

我花了一兩個小時才把事情想透,最後做出了決定:我必須馬上躲起來,一直躲到六月的第二個周末。到那時再設法與政府人士接觸,把斯卡德告訴我的情況報告給他們。現在我才意識到:要是斯卡德當時對我再多說一些,或者我多注意聽一點,該多好啊。我現在雖然大概了解一點,但具體情節全不知道,所以很可能到了最後,英國政府也不相信我,那事情就更危險了。但這個險非冒不可,只能指望到時有什麽情況出現,能向他們證實我說的都是實情就好了。

我眼下的頭一件事,就是在接下來的三個星期裏不停地逃跑,不斷地更換藏身地址。今天是五月二十四日,這就是說,在我冒險出頭去找政府當局之前,我要躲藏整整二十天。我料定在此期間有兩撥人要追捕我:一撥是殺了斯卡德的那些敵人,他們要除掉我;另一撥則是警察,他們要捉拿我歸案。這將是一場驚心動魄的追逐,一場殊死的搏鬥。奇怪的是,我此時此刻卻因為抱著必勝的信念而心情怡然地等待著它的來臨。大概是我閑散得太久了,以至於出了任何新鮮、刺激的事情都會令我興奮。我決定,與其坐在斯卡德的屍體旁靜候命運的發落,像一只可憐的螞蟻一樣被碾死,毋寧鋌而走險、靠我自己的力量和智慧去挽救我自己的生命。

我接著想,斯卡德會不會留下些文字之類的東西,可以給我提供進一步的線索?於是我掀開蓋在他身上的桌布,在他的各個口袋裏搜尋。這時我已不再害怕他的屍體了。他雖然剛被殺死不久,但面容已顯得非常安詳。他胸前口袋裏沒有什麽東西,下邊的口袋裏,只有幾枚硬幣和一個煙嘴。褲子口袋裏有一把小刀、一些銀幣,外套側袋裏裝著一個鱷魚皮制的舊煙盒。哪兒也找不見他那小黑皮本,就是我見他往裏記東西的那個。看來一定是被那幾個兇手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