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泣血的吟詠

1

紫曉覺得常昊越來越難進入她的世界,而且她也越來越不願意他進入甚至是靠近她的世界了。紫曉只有在獨自一人待著的時候,她才會徹底放松,並且完全放任自己的思緒,任它在想象的空間裏肆意妄為。那是她覺得最自由最享受又最依戀的時刻。這時候如果常昊突然出現的話,紫曉就不得不迅速地掐斷所有的想像和覺受,一來怕蛛絲馬跡讓常昊發現了她的異樣,把她的私人世界也侵占了;二來是不想叫常昊的氣場破壞了氛圍,還不如直接掐滅它算了。那掃興的感覺就跟一對正濃情蜜意的情侶在好端端的二人世界裏忽被一個陌生人闖入一樣,而且還得強裝出一副“一點都不打擾,你來得正好”的熱烈歡迎態度。

每天清晨剛醒來意識的半迷糊狀態,也是紫曉最美好的時光之一,在半夢半醒間,她喜歡借助一點主控意識和身體的迷醉給自己營造幻想和夢境。她總是喜歡反復沉浸在相似的幻境和情感體驗中。如果把人生比喻成由一個個記憶組成的鏡頭,那麽紫曉所做的便是不斷地放大和制造她喜歡的鏡頭和記憶,並讓它們逐漸地充滿她的整個生命。――這是紫曉最私密的所在。

紫曉和靈非待在一起聊天時,也會產生那種覺受。她和靈非幾乎無話不談。正是從紫曉的講述中,靈非知道了她少為人知的處境。

一天,紫曉正跟靈菲講黑歌手的故事,她很開心,臉上煥發出戀愛少女般的甜暈和光彩。忽然,紫曉的手機響了,她馬上變了臉色。靈非知道是常昊打來的。以前,也老有這樣的場面,紫曉無論到什麽地方,常昊的短信或是手機總是時不時飛了來。一般情況下,紫曉總是馬上去接,但要是她正忙或是不方便接,那鈴聲會一遍接一遍地響下去。鈴聲中有種追殺般的執著。每到這時,紫曉總是面如土色。

這一次亦然。常昊的電話打了很長時間。紫曉一邊解釋,一邊揉著耳朵。掛上電話的那一刻,她一臉茫然,憔悴萬分,仿佛一下子蒼老了十年。

那一刻,靈非真想哭。

紫曉是靈非遇到的最完美的女人,有著輕盈的氣息、完美的品格、玲瓏剔透的天分、善解人意的精細,跟她接觸的所有人,都會喜歡她。靈非一直想不通,她竟然會選擇那時還是混混的常昊。

紫曉告訴靈非,當常昊第一次露出他的嘴臉時,她真的絕望了。她一直想自殺。她覺得自己的這輩子完了。她在最美的、最有選擇權力的時候,卻做出了一生最糟糕的選擇。

靈非說,我深深地理解了你父親那時的痛苦,他想把你塑造成他向往的那種女子,他耗費了生命中最黃金的二十多年,他用愛的刻刀一刀刀雕刻著他心中的美玉,想讓它變成人世間最精美的藝術品。他差一點就成功了。――後來,紫曉的優秀證明了父親雕刻的成功,但紫曉用她的逃跑和選擇,一下就打碎了父親的美夢。

靈非說,我相信,你父親在發現你墮落的那一刻,真的是生不如死。

靈非這一說,紫曉才理解了當初父親的苦心。

她的心一陣陣抽疼。

2

趁著常昊打了她,紫曉搬出了翠景花園,跟她媽住在一起。她只帶了幾件衣服,那是她自己的錢買的。別的,她都沒帶。

每天早晨,她都修大手印瑜伽。她很想躲到那個清涼的世界裏,永遠別出來。

這次,她是真的想逃離了,就算常昊沒有打她,她也想逃離了。逃離命運牢籠的念頭早在不知什麽時候就深植在她的潛意識裏了。她一直聽到一個鼓勵她逃的聲音,只是在夢裏這個鼓勵的聲音更清晰更響亮,於是多年來她總是在夢裏逃,總是在夢裏的各種險惡環境或情節裏逃,沒有人幫她。她甚至在夢裏學到並積累了一些逃跑的經驗和勇氣。可是,她沒有清晰的逃離原因,更沒有明確的目的地,所以和現實生活一樣,紫曉在夢中也沒有成功逃出過。與其說她是在逃,還不如說是在找一個出口。無謂反抗的疲憊幾乎讓她放棄掙紮的念頭了,但常昊短信和電話的追殺像趕馬的鞭子一樣,一鞭一鞭地喚醒著埋藏在紫曉內心深處的潛意識,激起她反抗的潛能。紫曉寧願累死也不願挨那鞭子了,她並非承受不了痛,而是受不了鞭子長了眼睛似的跟隨她所帶來的無形折磨和無止境的壓力。所以,常昊的打給了她最大的鞭策,更重要的是明確了她逃的理由和方向。

真相的殘酷並不在於具體的事情,而在於對它的消化過程。接受現實的那一刻是很短暫的,通常那一刻的痛苦只是一個開始,因為她還沒對恐懼反應過來便急迫地去準備應付它了。她發現,當她“安排”妥當後,才發現真相遠遠超出她的承受,才發現它這才開始洶湧而來。她一邊恐懼著,一邊絕望著,像看著要將她千刀萬剮的妖魔張牙舞爪地過來了,卻只能靜靜地等著――其實,那痛已割到心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