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秘境的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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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歌手的聲音仍充滿了滄桑――

丫頭,你別問娑薩朗在哪兒?我也不好說,因為說出來的都不對。但可以肯定的是,它確實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當我進入它的時候,是非常清醒的。我甚至還狠狠地揪了自己的大腿。按涼州人的說法,夢中是感覺不到痛楚的。那麽,感覺到痛楚的我,肯定不是在夢中。

當我非常清醒地進入娑薩朗時,我發現,它跟我歌中唱到的幾乎一樣。甚至可以說,它是我歌中娑薩朗的形象詮釋。過去的多年裏,當我唱起《娑薩朗》的時候,那裏面的人都是活著的,他們跟我身邊活著的涼州人一樣生動。就是說,他們同樣活在那個叫娑薩朗的所在。

那兒同樣有文舟們,也有夢縈和其他的涼州女子。我問他們,這是娑薩朗嗎?他們都笑了。他們說,這是娑薩朗。但後來,我才發現,他們也在尋找一個地方,他們尋找的地方便是涼州。

這是我最感到奇怪的地方,涼州人在尋找娑薩朗,娑薩朗人卻在尋找涼州。而這兩個地方卻是驚人的相似。甚至可以說,一個是世界,另一個是鏡子裏的世界。只是我不知道,涼州是鏡子呢?還是娑薩朗是鏡子?

那兒唯一跟涼州不一樣的地方是,那兒的歌手是一個老人。他跟我的名字一樣,但他很老了。他也是行呤詩人,他跟我唱著同樣的歌。只是他老了,老得看不出年歲。他的歌聲中溢滿了滄桑。

我問他,這是真的娑薩朗嗎?

他笑了笑,反問我:“啥是真的?”

他笑道,世上有真的嗎?

他一笑,我便覺得自己墮入了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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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同樣說不清在那兒住了多久,我甚至懷疑自己是否離開過那兒。因為,它很像涼州的鏡中影像。於是,當我進入涼州的時候,我仍是懷疑自己是不是離開了娑薩朗。

那個年老的歌王告訴我,幾百年前的某一天,印度的娑薩朗發生過一樁非常血腥的大事——當然,世上有好多娑薩朗。……那年,一支外道大軍進了印度,他們一手舉著屠刀,一手拿著一種經文。他們給了印度人以兩種選擇,要麽接受經文,要麽領受屠刀。許多不接受經文的寺院都在戰火中化為灰燼。就是在那個時候,娑薩朗由顯境正式變成了秘境。

有兩個人帶著兩種文明的傳承離開了戰火中的娑薩朗,一個進入西夏,融入黑將軍一系的智慧大海,另一種流入中國的漢地。他們大多一系單傳。那智慧的燭光就那樣在歲月的颶風中似熄未熄,燃到今天。

有位你很熟悉的老人是其傳承者之一,她的名字叫心印。

你別吃驚。是的,她便是你的姐婆。

你也許還記得那些她小時候教你的木魚歌?

是的。就是那些你奶星呵呵地唱的木魚歌。你是不是發現,它的形式跟涼州賢孝驚人的相似?尤其是你外婆雅唱的那種。它們的主要伴奏樂器,甚至都是一個東西:三弦子。我在唱《娑薩朗》時,用的也是它。許多涼州瞎賢,用的也是它。這不僅僅是一種偶然的巧合。因為它們來自一個源頭。那三弦子,象征三種東西,有人稱為“佛法僧”,有人認為是“精氣神”,有人認為是“儒釋道”,有人認為是“天地人”,有人認為是“日月星”,有人認為是“氣脈明點”,有人認為是“上師本尊護法”,有人認為是基督的“三位一體”……總之是說法很多,有多少種人類,就有多少種說法。不同的心,付予它不同的含義。

到於那些木魚歌,你當然不知道它的含義。你可能不知道,那些非常順口、你卻不知道含義的東西,當你用明白了另一種文字時,你便會明白那內容。

是的。它們是西夏文的音譯。

它們的內容,便是大手印瑜伽中非常重要的部分,人們稱之為方便道。方便道以順世為特點,隨順眾生,與時俱進。雖然名為方便道,它卻是精髓中的精髓。沒有他們,黑將軍一系的傳承便會殘缺不全。這也是黑將軍一系雖經千年的苦心經營卻一直不能弘宣於世的重要原因。

以上內容,便是那個娑薩朗的行呤詩人告訴我的。

從那之後,我開始了另一種尋找。在命運的召喚下,我開始走向嶺南。沿著某個神秘圖譜的暗示――我只能稱它為暗示,因為那是用帶有象征意味的語言寫成的,它模糊,含蓄,多解。我走了很多路,我甚至覺得自己已觸摸到你姐婆的心。在某種凈相中,我也能讀懂她欣慰的神秘的笑。一個自稱白輕衣的女子也時不時光顧我,她總是神秘地笑著,說些不著邊際的暗示。

我訪查過許多嶺南歌手,跟他們學過流傳於嶺南的那些古老的歌,如客家的山歌、佛山的龍舟歌、中山的鹹水歌、地水南音等等。後來,終於在東莞的木魚歌中發現我尋找的訊息。要知道,那木魚歌本名“沐浴歌”,即沐浴心靈之歌。後來,人們說走了音,就成“木魚歌”了。跟涼州一樣,它的主要載體也是盲藝人,人們便叫它“盲佬歌”。東莞的盲佬,就是涼州的瞎賢。木魚歌跟涼州賢孝一樣,也源於唐代的變文。雖然孤陋寡聞的人們對它知者不多,但在國外的著名大學,多有收藏。德國有一位叫歌德的歌手,他寫過一本叫《浮士德》的長歌,他就盛贊過東莞木魚歌《花箋記》,稱它是謎一樣的“偉大詩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