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樟木頭的大雜院

1

靈非沒想到,後來的樟木頭會有那麽大的變化。這個被稱為小香港的所在,那時節,還是個尋常的小鎮呢。

靈非和紫曉,最初就相識在樟木頭的大雜院裏。該院落是典型的樟木頭民居,顯得古樸深幽,路面由石條鋪成,整個基調呈青碧色。麒麟木雕從高墻上的洞中探出,很是紮眼。樟木頭被稱為麒麟文化之鄉,隨處可見麒麟圖案。

在本書中,大雜院是個很重要的內容。關於它的故事,可以寫好幾本書。它既是過去的樟木頭,更成了紅塵中的一種意象。沒有它,本書中的紫曉等人就有點不食人間煙火了。它還是書中許多人物的起點。多年之前,他們都是從這個大雜院起步的,後來卻有了相異的人生。其原因,便源於他們在大雜院中的選擇。那時的心,決定了他們後來的命。靈非說,那不同的命,是不同的心造的。

所以,那大雜院,其實是本書中人物生存的土壤。 

對早年的樟木頭,靈非的記憶已一片模糊了,清晰的只是轟隆隆過往的車輛。每天夜裏,亂七八糟的車聲摧命似吼。噪音穿越虛空似穿越墻壁,撞擊靈非的耳膜。尤其是那輛黃昏必來的送奶車,叫起來,像不顧廉恥的潑婦,扯著嗓門,酷似鐵片刮鍋底。第三天夜裏,那潑婦又叫起來時,靈非拉開門,撲出去,吼一聲:

“摧命呀,你。”

叫聲隨之息了。但次日,依舊。這是小巷獨有的景致。一想到麒麟巷,就想到那潑婦似的車。好在久居鮑魚之肆,不聞其臭。幾日過去,便不再刺耳了。

麒麟巷是樟木頭最獨特的巷子。說它獨特,主要是因了巷中高墻上的洞中探出了許多麒麟木雕。改鄉為鎮之後,這兒又成了城鎮和鄉村的分界線。中有道,一面為城鎮,一面為鄉村。它很像涼州人說的“店”。院中的房子,多用來出租給打工仔。

同院的老王爺以前掏廁所。他淘了糞,運回鄉下做肥料。後來,見城裏人喜歡土雞,他就從鄉下搜了來宰賣。他雖然換了行,但對糞仍有奇異的好感。半年後的某夜,靈非夢見自己置身在山一樣的糞堆中。次日一說,老王爺便猛拍巴掌。

“哎呀,你要發財。”

“發財?”靈非笑了。打工仔發啥財?“真的呀。”老王爺說:“財,你以為是自己掙的呀?是財神爺給的。唔發,由了你?全是命定的。一天,夜遊神怨財神爺,罵他溜溝子,越富越給。財神爺說,那是命定的。唔信?試試。就扔給叫花子一個元寶,把叫花子拌了一跤;扔三回,拌三跤。倒叫花子罵了三回。為啥?命窮。你肯定發財,唔發,還由了你?”果然,一月後,一筆生意找上門來--不是他找生意--他賺了筆小財。

因為住的人雜,這條小巷顯得異樣的雜亂。隨著住宅區的開發,一些屋主人便搬上了樓。這房便為各色各樣的人所租,成了真正的大雜院。

靈非租的就是大雜院裏的房子。靈非到來之前,這兒已有好多住戶:美貌女郎柳鶯。玲,私營企業職工。老王爺,專門殺雞的老人……還有,刁鉆古怪的蔡奶奶。

便成為一個世界。

而且,靈非入住小院不久,又來了一對小戀人:紫曉和常昊。他們的表演,將成為那時大雜院裏的戲眼。

2

因了紫曉的出現,靈非的記憶清晰起來。那時的紫曉,是個毒日頭一樣燦爛和邪惡的女孩。那時,她剛和常昊私奔到東莞。常昊身邊總有一群“壞”男孩。在這個獨特的世界裏,她是太陽。她有著驚人的美。說“驚人”,是因為她在做什麽事時,都能笑得燦爛而天真。即使當著許多人接吻,她也能發出童稚天真的笑。而且,絕無絲毫的偽裝。那笑,很透明,像她的眼珠,白是地道的純,黑是純粹的黑,不摻別的雜色。她的穿著永遠那麽隨意而貼身,即令她穿一件破乞丐服,也能顯出奇異的美。

此後數月,紫曉成了靈非眼中唯一的風景。雖說那時的紫曉,還只是個女孩。單純的女孩,是璞。發現女孩美的過程,就是剖石見玉的過程。這需要眼力,更需要技巧。可惜世上的良匠太少,不知有多少“璞”,帶著“刁婦”的惡名,離開了人世。

女人是鋼琴,能否彈出美曲全在於演奏者。蠢豬男人,只會亂拱亂踩一氣,喘籲籲弄出滿屋的噪音。

記得紫曉來的那天正在刮風。地面上飛著各色的紙片,這是有人散發的廣告。這是麒麟巷的另一道風景。白的紅的互相追逐,像這個世上的男人女人一樣,胡攪蠻纏一氣。

那天的風裏有一條狼狗,很壯,黃色,很粗的尾巴,很大的嘴,英雄氣十足。樟木頭有好多狗,說不清是野狗還是家養的。有的吊著長長的奶頭,有的抖動著襠間的卵蛋。它們老是竄入小區,老叫保安們揍得亂叫。街上四處遊動的狗,成為樟木頭獨有的景致,一直保留了許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