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紫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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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曉是樟木頭的名人。

第一次令紫曉名聲大噪的,是她跟常昊的私奔。她當然不承認是私奔,那時,她認為是一次成功的出逃。那次,她成功地逃脫了父親對她的控制。自打從懂事起,她就一直生活在父親的陰影裏。父親坐過十多年牢,在監獄裏養成了嚴格的作習制度。他將這一套搬到了家中,對母親,對姐姐,對紫曉,都進行了相似的管教。紫曉從心底裏反抗著父親。從很小的時候起,她就想逃走,但直到和常昊私奔的時候,那逃跑才化成了行動。

那次成功的出逃,雖有點驚天動地――在家族和父親的單位,都引起了喧然大波――但最後,都化成了記憶。於是,紫曉認為,所有的生命過程,都不過是記憶而已。這成為她後來的一種人生哲學,在這種哲學的觀照下,許多執著就消失了。

她老說,生命中的一切都終將消逝,變得遙遠而模糊,像風塵中遠遁的一條黃狗。

紫曉因酷似某個影片裏扮演“十三姨”的演員,人們已不叫她的本名,而叫她“十三姨”。紫曉很喜歡這個外號,每有人叫,總是響亮地回答。在樟木頭,許多人都知道“十三姨”。因不僅僅因為她美,還因為她是常昊的妻子。

常昊也是樟木頭的名人。他曾是個有名的混混,打架鬥毆,無惡不做。後來,他竟然娶到了天女似的紫曉。這一下,名聲大噪了。

常昊原籍溫州,是典型的新莞人。他先到東莞打工,後幹小生意,漸漸發跡,幾年之後,便熟悉了東莞行情。待得機緣成熟之後,他便憑借溫州人獨有的精明,依托其家族資源,瞅準機遇,一過來,便建了幾個酒店,車來人往,熱鬧非凡。常昊由酒店業楔入東莞,再兼及其他行業,不幾年,其財路就盤根錯節,像地下蘆芽的根須那樣一漫千裏,無孔不入了。常昊有著溫州人天生的精明,善於利用各種資源。他臉皮厚,可以公開地向可能求到他二哥的人任何人伸手。後來,他更是進入了各種圈子,如宗教圈、文化圈、各種商會、民主黨派等,以此做為平台,利用各種名義向人伸手。他的理由總是冠冕堂皇。他會跟宗教徒談宗教,跟文化人談文化,跟商人談經營,總是顯得博學多才,但其所有目的,僅僅是想得到一種資源。他沒有信仰,卻知道用信仰的理由去控制別人;沒有文化,卻會用文化的借口去打動別人。於是,幾年之後,便漸成氣候了。

常昊相信風水學說,發跡之後,雖有了多處房產――他只在廣東白雲山的一處房產,據說就超過千萬,當然包括那些塞滿屋子的海南黃花梨家具――但他仍將家安在樟木頭風水極佳的百果洞水庫旁。聽一位精通風水的大師說,這兒山抱水依,是聚氣之地,經商可聚寶,修道可得道,養生可長壽;進能通達十方,精進入世;退可洗盡塵勞,立命養生。常昊極信此說,自打安居某花園之後,他的事業大弘,所向隨心,便索性定居此處。每到心煩氣燥之時,便驅車前來,躲入家中,將那商界諸事,拒於心外,凈心咀嚼山水之翠意,任那山間鳥鳴和風中綠意,洗去心間熱惱,倒也能忙裏偷閑,逍遙數日。

常昊的二哥常興,是浙江溫州的副市長。在溫州人眼中,婚姻是得到人生資源的重要途徑。對弟弟常昊跟紫曉的婚姻,常興以前持反對態度。因為常昊一表人才,要是選擇一個好的政治婚姻,就會為常家帶來巨大的資源。常家的每個棋子都是用來構建家族政治版圖的。許多時候,一個偶然的機緣,就能改變家族的命運。常副市長就是靠婚姻完成了官場的原始積累。因為婚姻的如願,他官運亨通。而他的官運亨通,又為家族帶來了巨大的現實利益。常昊在東莞大紅的這幾年,只溫州市,就有好幾個部委的頭兒是常家兄弟。

前些年,雖然常家人――雖然那時的常家還沒發跡呢――堅決反對常昊跟紫曉的婚事,但紫曉驚人的美貌,早勾去了常昊的心。常昊鐵了心,對媽說,你有八個兒女,你就當少生了我好嗎?後來,見家人仍不松口,他便跟紫曉私奔了,將那生米做成了熟飯。他們以打工仔的身份過了幾年苦日子後,常家只好接受了紫曉,並為他們提供了許多資金,才建起了酒店。後來,紫曉的婚禮,便成了樟木頭歷史上最隆重的婚禮之一。婚禮是按溫州的習俗辦的,只伴娘,就有十個。為了照顧東莞客人,宴席上也有當地人愛吃的名菜,比如橋頭鎮的豉油焗鵝等等。前來捧場的小車擠滿了那條大街。公安局只好派出警力維持秩序,才算沒鬧出大亂子。

那天,還是宣傳部副部長的常興特地從溫州趕來,參加了弟弟的婚禮。他的出席,給了紫曉很大面子,這等於承認了紫曉在常氏家族的地位。紫曉臉上洋溢著無限風光。雖然她不喜歡張揚,但歡快的笑仍時不時飛揚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