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儺舞者

4月12日的早晨,大雨停歇,天色異常清朗,沿途的山巒樹林嶄新如洗。考察團一行七人行走在水晶般的陽光裏,都覺得精神一振,昨晚的事情就此變得遙遠。除了埋頭走路的方離,陽光為她披上燦爛的華衣,但她似乎還處身於昨晚的滂沱大雨中,渾身發冷。

昨晚她睡得正香,嘴巴被一只手按住,她驚醒正想掙紮,又覺得脖子一涼,眼角閃過刀刃的寒光。老何的尖刀!那把在磨刀石上細細打磨千百回的刀!她不敢稍動。老何松開按住她嘴巴的手,指指門外示意她出去。方離不知道他想幹什麽,心中的害怕也讓她失去思考的能力,只知道要想活命就得聽他的。她不敢怠慢,但跳下床時還是輕輕地踢了一下身側的許莉莉。但許莉莉轉個身依然熟睡,渾然不知道同伴正經受何種磨難。

老何推搡著方離往門外走去,外面依然下著大雨,她很快被淋濕,渾身顫抖。赤腳被山裏的碎石割破,一陣陣錐心的疼痛。老何一手拎著防風防雨松明燈,一手拿著尖刀,臉上還是初見時的憨厚。

方離大聲地問他:“你要帶我去哪裏?為什麽要帶我出來?”雨太大,她的聲音被沖得七零八落。

老何置若罔聞,眉毛上結著一串水珠。方離忽然想起他不懂普通話,絕望的心裏仿佛有條蟲在啃。

走了十分鐘,到達一個深潭邊,潭水蕩漾,幽光點點。老何將松明燈擱在地上,將刀掛在腰間,雙手平攤,對著深潭念念有詞。他在說什麽,方離一句也沒有聽懂,但看模樣似乎是祭祀祈禱,這讓她很不安,微微地後退。潭裏的生物似乎聽到召喚,從水底緩緩地浮上來,一個長長的陰影在水面下拖曳滑動。平靜的水面被攪碎,幽光晃動得厲害。

方離雖然不知道老何要做什麽,但總覺得不是好事,心裏害怕到極點。對死亡的恐懼令她油然生起一股力氣,轉身往洞口跑去。老何聽到動靜,一把抓起腰間的尖刀,高高地揚起,雪亮的刀光劃過她的頭頂。方離往旁邊一避,只覺得後背一陣火辣辣的疼痛,腳下也是一軟,整個人趴到地上,一刹那魂飛魄散,心裏轉動的念頭只有一個:我居然會死在這裏!

半晌都沒聽到老何的動靜,也沒有尖刀刺透身體的疼痛,方離好奇地回頭,只見他高舉著刀驚愕地盯著她的後背。

剛才那一刀在方離的後背拉開一個長口子,她的T恤也幾乎被割成兩片。防風松明燈的微弱光芒照著她斑斕的後背,盡管刺青已經變形,但最上面的蛇頭還是清晰可辨。老何驚愕的眼神變為恐懼,尖刀落到地上,雙手抱住後腦勺。方離不知道他恐懼什麽,但知道這是個難得的逃命機會,於是趕緊從地上爬起跑回老何家。

看到神情焦急的考察團眾人,她雙腳一軟幾乎跪在地上,余悸讓她渾身顫抖。面對死亡時,她只想著如何逃離這種死亡,真的逃離後,才體會出恐懼,只差一點就跟這個世界說再見。

這一次的死裏逃生,在燦爛陽光下回想,竟有種做夢的感覺。回到老何家裏,方離才明白原來他是何桔枝的父親,但她還是不明白他為什麽要殺自己?為何他看到自己後背刺青會恐懼成這個樣子?

不過這兩個問題怕是得不到答案了。方離逃回老何家裏後,考察團擔心他不死心而傷害其他隊員,所以收拾行囊離開他家,摸黑趕往蟠龍寨。

走在最前面的王東輕輕地叫了一聲:“到了。”他停下腳步,後面各人也依次停下,都擡起頭望著前方。只見前方百米遠處的斜坡,有不少房子星星點點隱在綠樹叢裏,有些屋前屋角還有幾株盛放的桃花。幾聲狗吠聲遠遠傳來,吠聲清亮,有悠然忘俗的味道。

這就是蟠龍寨。大家相視一眼,舒口長氣,昨晚的陰霾也總算消卻大半。到達村寨口,王東與馬俊南進去找村長商談獵戶的事宜,其他人則留在村寨口休息一陣。各人找塊大石或選根大樹,或坐或立享受著早晨的陽光。

昨晚沒有睡好,許莉莉哈欠連天,閉上眼睛將腦袋靠在旁邊的樹幹上。忽然,腦袋上有東西輕輕拂過,她一愣,擡頭只見藍天上幾朵棉花般的雲彩。正疑惑時,樹後面忽然躥出一人哈哈大笑著。這一笑,引得大家都偏頭看著這邊。原來是昨晚迷林裏遇到的傻子,手裏拿著一枝樹葉,笑得十分開心。

眾人也被他逗樂,不由莞爾。雖說他並無惡意,但許莉莉對傻子還是有著天生的害怕,趕緊走到盧明傑身邊坐著。那傻子不以為然,在考察團隊員身邊轉來轉去,或搶走這人的帽子,或對著那人扮鬼臉。雖然大家不響應,卻絲毫不影響他自得其樂的興致。

約摸等了一個多小時,王東與馬俊南從村寨裏出來,身邊並無第三人。大家不免驚詫地交換眼色。王東與馬俊南也面有憂色,他們去找蟠龍寨蔣村長幫忙,想找個獵戶帶路。但蟠龍寨的獵戶,一聽說要翻過通天嶺進入原始森林,紛紛表示沒有這個能力帶路。聽到他們這麽說,考察團隊員心裏都是一沉。事情發展越來越偏離當初的設想。假如當初能在松朗村找到向導,就不會繞道去黑水潭,方離也不會差點性命不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