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蘭琪 2016年2月15日 星期一

我把脖子上的圍巾拽到嘴邊,遮擋刺骨的寒風,我呼出的白氣相當明顯,好像在抽煙,你還記得我們冬天上學的時候嗎?我們用手捂著嘴吐氣,讓白色的哈氣從指縫裏漏出來,假裝抽煙一樣,我們總是渴望長大,假裝自己已經成年,可是卻騙不了任何人。

冰霜在我的腳下吱嘎作響,走在因為結了冰而高低不平的路面上,我覺得非常沒有安全感,在空無一人的停車場裏轉了好幾圈,丹尼爾呢?他說會在下午兩點來這裏見我。我看了看手表,現在已經快兩點一刻了,他還是沒有過來。

這個地方比老碼頭更讓我毛骨悚然,是一片灌木叢林地改造的簡易停車場,靠近一座廢棄的鐵路橋,蒸汽火車曾經打這裏經過,前往下一個城鎮,停車場旁邊是一座上世紀五十年代的醜陋建築——奧德克裏夫的屠宰場,遊客們永遠不會找到這個地方,因為它狡猾地隱藏在鎮子邊緣的一條死胡同裏,假如丹尼爾不提醒我,連我也快要忘記了這個地方。我和傑茲曾經來過這裏幾次,坐在他的福特嘉年華上凝望屠宰場,想象著屠夫們的生活——單是想到那些尖叫待宰的豬就讓我們不寒而栗,那時我們都以為他會成為著名的DJ,在陽光燦爛的伊比薩島與眾人狂歡,我敢打賭,他從未想到自己真的會成為這裏的屠夫。屠宰場就在我的面前,像一頭蹲伏的野獸,奶油色的墻壁上布滿黑色的汙垢條紋,陰森而邪惡,仿佛這兒所有的鮮血、內臟和恐怖全都滲透進墻壁裏面,永遠被死亡所汙染。

我猶豫不決,不知如何是好,我該退到安全的路虎車上,還是繼續在這個冷得要命的地方轉悠?就在我準備回車上時,我聽到沉重的金屬門拉開的聲音,一個人從門縫中鉆出,我離得太遠,看不清那個男人是不是傑茲,他個子似乎沒有傑茲高,灰色的無檐帽把腦袋遮了個嚴嚴實實,他背對著我,花了幾分鐘才把金屬門推回去鎖好,然後背著包大步朝我走來,等他靠近之後,我才認出他那張曾經漂亮的臉和敏銳的淡褐色眼睛,他老了許多,臉頰不再豐潤,爬滿皺紋,看起來遠不止四十一歲。我想起鎮上的傳言,說他毫無節制地嗑藥酗酒。他朝我皺起眉頭,我本能地向後退,突然對這個上了年紀的傑茲產生了畏懼。他看起來更加世故了,雖然我早有心理準備,親眼見到時卻也感到震驚,比起十八年前,他似乎多了一點咄咄逼人的氣勢,走到我面前時,他停下來,倒吸一口氣。

“是你。”他目不轉睛地盯著我,我在他眼睛裏看到自己的倒影:穿著昂貴的紅色羊毛外套、黑牛仔褲和高跟靴子。“你剪短了頭發。”他又補充道,我不由自主地摸了摸頭,現在我的頭發剛剛過肩,不再像過去那樣長到蓋住半個脊背。“我聽說你和丹尼爾·科利爾在鎮上跑來跑去,揪著別人問問題。”他鄙夷地說,拿手蹭了蹭鼻子。我竭力保持面無表情。“你們還費個什麽勁?她已經死了,不是嗎?”

我仍然不習慣聽人說你死了。沒有丹尼爾,我不想繼續站在這個偏僻荒涼的停車場,面對一個我幾乎認不出來的男人。

“他有些問題沒想明白……”我最後說。

“呸!他把我當傻子?那可是大錯特錯了。”他挑釁地盯著我,好像我會反駁他似的。

“我知道你不是傻瓜,傑茲。你給他的辦公室打電話了?”

“那不是他的辦公室,他又不是老板。”他啐了一口唾沫,“別看他現在有錢了,工作也很好,但我已經認識他很多年,我們一起上學,他曾經是我們中的一員。”

“他現在還是我們中的一員,”我脫口而出,“你看不出來嗎?他喜歡這個地方。”

我還想補充幾句,不知怎麽卻欲言又止。

他哼了一聲,唾沫從嘴裏飛出,落在我的臉上。“別傻了,他怎麽會喜歡這裏,否則他怎麽一回來就找麻煩?真正可疑的是,他那天晚上在幹什麽?”

我的頭皮發麻。“你在說什麽?”

傑茲環顧四周,仿佛丹尼爾隨時都會出現,盡管周圍連個人影都沒有。

他壓低聲音,“那天晚上我看到他了。”

我聳聳肩。“所以呢?他自己也說他那天晚上在那裏,我看見他了,我還看見了你、海倫和萊昂,我們那天都在‘地下室’。”

他從喉嚨裏發出一陣含混的笑聲,“那天晚上我回家的時候,我又看到了他,和索菲在一起,他們站在老碼頭的入口,不知在吵些什麽,她朝他大喊大叫,然後我看到她推了他一下,就喊著問他們怎麽回事,但他們不理我,也許是沒聽見,反正當時我喝醉了,而且很累,所以我就繼續往家裏走,也沒有多想,他們畢竟是兄妹,誰不會和自己的妹妹吵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