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菲 1997年8月4日 星期一

昨天接下來的時間裏,我一直企圖避開阿利斯泰爾,我在11號房間多待了十五分鐘,直到輪班結束,幸運的是,當我下樓時,弗蘭琪和她媽媽已經把餐廳清理幹凈了,弗蘭琪抱著一摞油膩的盤子,最頂上的那個盤子裏還黏著一片油乎乎的熏肉,讓人看了想吐。

“你去哪了,索菲?”瑪利亞問。

我無言地盯著她。她漂亮的臉龐紅撲撲的,黑色卷發不聽話地從發帶裏漏出了一大捧,盡管二十出頭就來了英國,她仍然有一點意大利口音,看著她的時候,我覺得自己的臉變得很熱,感到很羞愧,我親了她的丈夫,他今天竟然又來找我親熱,還說他愛我,完全錯得離譜。

“我覺得不舒服,豪伊太太……”我總是這樣稱呼她,因為我感覺她更喜歡這樣,阿利斯泰爾卻一直堅持讓我叫他的名字,他說“豪伊先生”這個稱呼讓他顯得很老,簡直把他變成了他老爹,現在我意識到,他是希望我把他當成時髦的小年輕,而不是我最好的朋友的父親。

“你怎麽啦?”她叫道。豪伊太太並不是特別善於表達母愛,她很愛弗蘭琪,弗蘭琪卻並非總能感應到,她說母親總是不關心她,但我認為她母親是為了女兒好,她不是表面意義上的那種“可愛”的媽媽,不喜歡說廢話,總是一針見血,和我媽媽不同,我媽媽雖然每天早出晚歸,但回家之後,她會一心一意地摟著我和丹尼爾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什麽事都不想。

“我胃裏惡心。”我誠實地說,“而且現在到了下班時間。”

“那你早點回去吧。”她有些輕蔑地說,轉身和弗蘭琪進了廚房,“明天見。”弗蘭琪關心地回頭看了我一眼,但我無法與她對視,我背叛了她,背叛了她們兩個。

我快步穿過餐廳,來到走廊,低著頭,下巴幾乎抵在胸前,仿佛要找個地縫鉆進去,但願我不會遇到阿利斯泰爾,可他就站在大門口。

他擋住了我的去路,我想尖叫,但瑪利亞可能會聽到。

“你們剛才在說什麽?”他的綠色眼睛冷冷地打量著我。

“我告訴瑪利亞——”我擡頭迎上他的目光,“豪伊太太——我不舒服,而且下班時間到了。”

“你不會說出去的,對不對?”他低下頭。

“當然不會,”我說,然後壓低聲音,“但你必須明白,那是一個錯誤。”

“我知道,我很抱歉。”

我感到一陣欣慰,我們兩個當時可能都有點不正常,那不過是個愚蠢的吻,就這麽簡單,沒有造成任何破壞。

他靠近一步,我聞到他須後水的麝香味和呼吸中微弱的咖啡味道,他一定察覺到了我的軟化,因為他伸手摸了摸我的頭發。“噢,索芙。”他說,語氣裏充滿了渴望,還是懊悔?

“阿利斯泰爾,”我懇求道,“我得回家。”

“我送送你?”他把手從我的頭發上移開。

“不行。”我試圖擺脫他。

“你感覺不舒服——我要保證你安全到家,這有什麽錯?我可以開車送你回去,這樣做完全無可厚非。”

“我走上十分鐘就到家了。”我快要哭出來,“我能走路。”走廊裏的植絨壁紙鋪天蓋地向我逼近,空氣中的黴味愈加濃郁,令人作嘔的煎蛋和培根的殘余氣味依然留在我的鼻孔裏。

“我不會讓你走路回家的。”他堅決地說。記得傑森死的那天晚上,他就曾經露出過這樣的表情——嘴和下巴現出冷硬的線條,說服我們不要報警。“除非你讓我開車送你回家,否則我不會讓你離開這裏,我只是送你回去,我什麽都不會做的,索菲。”

我不知道是否應該尖叫,如果大喊大叫,勢必驚動瑪利亞和弗蘭琪,我能想象出她們會是何種表情:瞪大眼睛,嘴巴張開,驚恐地愣在原地。可然後呢?我該怎麽說?阿利斯泰爾剛才想在樓上親我,他覺得愛上了我?還是告訴她們,是我先吻了他?她們會指責我勾引他嗎?我想象著弗蘭琪和她母親眼中的傷痛,她父母最後很可能離婚,完全因為我。

“阿利斯泰爾……”我又換了個方式勸說他,“假如你開車送我,看起來會很奇怪,豪伊太太會怎麽說?”

他卻嗤之以鼻:“什麽話,瑪利亞肯定希望我送你回家,假如我不這麽做,看起來才奇怪。你病了,你的臉色不好。”

我別無選擇,況且我也非常想要離開那裏,於是我就跟著他往車那邊走,他的車停在旅館門口的馬路對面,俯瞰海灘,他伸過胳膊,摟著我的腰,迫使我的身體靠近他的身體,我們的胯部貼在一起。近在咫尺的路人說說笑笑地從我們旁邊經過,有全家人出來度假的,也有享受陽光的情侶,不認識我們的人見到這一幕,一定會認為我們是父女,他在他的黑色寶馬車前停住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