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蘭琪 2016年2月14日 星期日

我拿著匿名信的那只手不受控制地亂顫,我震驚地盯著它,覺得它似乎有了自己的生命,我本人則像一只困獸,手無寸鐵,別無選擇,只能等待我的掠食者開始下一步的行動。

我一直試圖埋葬關於傑森的記憶,就像我們這些年來始終在做的那樣,索芙,我搬到倫敦重塑自我,竭盡全力改變自己的生活,比起我的父母,酒店生意的擴大更應該歸功於我,雖然我母親一直是業務背後的推動力——父親更喜歡處理社交方面的事務——但自從他們半退休以後,是我的全身心投入確保了生意大獲成功,再過幾個月,我們的第三家酒店就要開業了,它們不再是我們小時候印象中的那些俗氣的旅館,而是擁有精致家具和無線網絡的精致居所,套房裏備有蓬松的白色浴袍和高档洗浴用品,全天候二十四小時運營,接待的全都是挑剔講究的高端客戶,工作人員總是忙忙碌碌——不像我父母過去的旅館,只有在夏天的旅遊旺季時才會忙不過來。

我一直在逃避過去,現在過去卻追上了我,令我坐立不安,情緒失控。

我曾經試圖說服你,不應該和傑森的表弟萊昂約會,我怕你會不小心向他吐露我們的秘密。你總是那麽善良、忠誠、心地柔軟,你比我更容易相信別人,以為他們不會辜負你的期望,可假如你把真相告訴了萊昂怎麽辦?如果他知道我們與他表哥的死有關系,會不會找我們復仇?

我深吸一口氣,敞開大門,快步穿過雨幕,鉆進丹尼爾的車廂,手裏仍然抓著那封信,渾身不受控制地顫抖。

他的嘴巴抿成一條線,假如匿名信沒有把我弄得如此心神不寧,我也許會因為剛才試圖吻他而尷尬。“對不起,”他說,眼睛看著別處,“又見到你……”他的臉紅了。

我沒說什麽,他轉過臉來看我,視線落到我手中的信上,“這是什麽?”

我無言地把信塞給他,他迅速瀏覽了一遍,“你從哪弄來的?”

我解釋了一切,關於匿名信,還有昨晚跟蹤我的人。

“你為什麽不早告訴我呢?”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也不知道我能否信任你。”我在包裏摸索紙巾。

他目光淩厲。“信任我?你從七歲起就認識我,難道你覺得匿名信是我搞的鬼?”

我搖搖頭。“不,當然不是……但是……”我盯著他,仔細觀察他的表情,尋找可能證明他與匿名信有關的跡象。他的右眼皮在抽搐。

“什麽?”

“你今天早上在門口,”我說,“有沒有注意到信箱裏的信?”

他的眉毛擰在一起。“沒有。”

“這麽說,你進屋之後,那個人才把信塞進了信箱。”

他用手托著下巴。“也許吧。我不知道。也許我來的時候它已經在信箱裏了,我只是沒注意到,老實說……”

我嘆了口氣。“有人知道,丹尼爾。有人知道索菲和我做了什麽……”

我震驚地閉上了嘴,不敢相信自己就這麽說了出來。車廂裏一片沉默,只能聽到雨敲打車頂和風擋玻璃的雨刷掃水的聲音,丹尼爾關掉發動機,轉過身來盯著我。

“你做了什麽,弗蘭琪?”

那一刻,我知道我可以信任他。如果我告訴他發生了什麽事情,他應該不會報警,因為這件事也牽連到你,他不希望你的名字蒙上汙點。

“是我們的錯,”我低聲說,把膝蓋上的紙巾撕成碎片,“傑森的死的確是個意外,真的。但那天晚上我們也在那裏。我們和他在一起。”

我小心翼翼地把我認為他需要知道的事情講了出來。

在我父母旅館的餐廳裏一見到傑森,我們兩個就都迷上了他,這一點我倒沒有告訴丹尼爾,我也沒對你承認過我有多麽喜歡傑森——雖然你可以通過我和他調情的方式看出端倪。他是那年夏天我拒絕丹尼爾求愛的原因,我又怎麽知道傑森會是同性戀?他從來沒告訴過我們,只有十六歲的我也不至於精明世故到懷疑他的性取向。在我眼裏,他只是個熱辣、性感的大男孩,而且對我們兩個很友善——從不厚此薄彼的友善。

幾個星期之後,我們就成了朋友,我們三個經常在一起,他似乎不介意同時和好幾個喜歡嘰嘰喳喳的女孩見面,但也好像更喜歡跟丹尼爾和他的朋友們出去玩。我知道他的成長經歷並不愉快——當然,他更願意和你討論這些事。我知道他視你為家庭背景相似的同類,但我從來不覺得他會喜歡你,恕我直言,索芙,那時候的你很像一只醜小鴨,你只是後來才變成了白天鵝。是你聰明的頭腦吸引了他,你們兩個可以探討各種我不感興趣的問題,比如哲學什麽的。雖然你在許多方面都非常天真,但在個別領域你卻成熟得超越了自己的年齡。你母親終日忙於養家糊口,你和丹尼爾只能自己照顧自己,但這並非你母親的錯,她在經濟與情感上需要背負的東西實在太多。你很少談起你的父親,只說他是個蠻橫暴力的惡霸,擺脫他之後,你母親需要竭盡全力才能保證你們三個衣食無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