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菲 1997年7月13日 星期日

自從弗蘭琪告訴我那件事以來,我又見過萊昂三次,每一次我都無法對他提出分手。

昨天晚上是我們的第四次約會,我又考慮和他說再見,畢竟我們做了那樣的事,我怎能心安理得地繼續和他談戀愛?

我還會做噩夢,腦中時常閃現那個炎熱的八月夜晚發生的片段。我們還是孩子,只有十六歲,我喝醉了,感謝弗蘭琪從她父親的酒吧裏偷出來的烈性酒,我平生第一次喝醉了。那天晚上,我們三個人去老碼頭喝酒聽音樂,因為那裏不會有人撞見我們喝酒。我以為傑森愛的是我,弗蘭琪卻覺得傑森愛上了她,現在回想起來,我們當時為了吸引他而做出的種種舉動真是令人汗顏,我們竟然都期待和他發生一段浪漫關系,簡直荒唐可笑,假如我不那麽癡心妄想,或許悲劇就不會發生,他也能保住性命。

我深知自己永遠沒有勇氣把這件事告訴萊昂。

負罪感有時候會把你變成騙子。

我好像跑題了,現在繼續說昨天晚上的事。

我約了萊昂在老碼頭見面,我們坐在腐爛的木板上,陽光熱得灼人,我卻渾然不覺,一心只想著“這裏就是傑森死去之前待過的地方”,終於,喝下幾罐“紅帶”啤酒之後,我獲得了一點引出話題的勇氣。

聽我提起傑森,萊昂盯著我看,“你認識他?”他緊緊皺起眉頭。他專注地傾聽我的回答,我講到傑森在弗蘭琪父母的旅館做過暑期工、我們三個就此成為朋友的時候,他銳利的眼神仿佛要將我穿透。

隨著我的講述,他慢慢握住我的手,無意識地用拇指揉搓我的手掌。“他的死對我們所有人的刺激都很大。”我講完後,他說。但他說話時沒有看著我,而是盯著膝蓋旁邊的一塊碎木頭。“我們從小關系就很好,他只比我大六個月,不僅是我的表哥,還是我的朋友,他的屍體是在海裏被發現的,死因是溺水,驗屍的毒理學報告說,他的血液裏有大量酒精,這是導致他死亡的主要原因,但我經常懷疑他是故意的,你明白嗎?他有點像是自殺的。”

我震驚極了,那一刻險些要把整件事的醜陋真相和盤托出,強烈的負罪感自心底湧上喉頭,像酸液一樣充滿腐蝕性,我不得不咬住自己的嘴唇才沒有脫口認罪。

“為什麽……”我的嘴巴太幹,根本說不出話,咽了幾下口水才說:“你為什麽認為他是自殺?”

“傑森是個酒鬼,而且很能嗑藥,他媽媽——我爸爸的姐姐——也是酒鬼。傑森十七歲時就被他媽媽踢出家門,所以他才來到這裏,打算開始新的生活,但他一直很煩惱,索芙。”

我想起傑森告訴我的關於他父母的事,他叫自己的父親“廢物”,我們有許多共同點,這很可能就是我那麽喜歡他的原因,他是我的初戀。問題在於,弗蘭琪對他也有同感。

我一直很確定,他喜歡的是弗蘭琪,誠然,我們有著相似的背景和很多共同之處,經常坐在一起聊天——在沙灘上或者老碼頭找個安靜的地方,有時我能察覺到,當我們談到哲學方面的話題時,弗蘭琪會覺得受到了冷落,她會試圖分散我們的注意力(但她從來不承認,弗蘭琪就是這樣一個絲毫不願示弱的人!),盡管如此,我卻早就知道,傑森僅僅把我視為朋友,沒有更多的想法。

“他的妹妹怎麽樣了?”我問,“每次談起她,他都很動感情。”我只見過她一次,還是在傑森的葬禮上,她在一位老太太旁邊孤零零地站著,大約只有十二歲,大大的藍眼睛很是漂亮,長得像傑森。

萊昂擡頭看著我,眼神溫柔起來。“她來和我們住了一段時間,她現在很好,很快樂,已經十六歲了,我父母很寵她,把她當成唯一的女兒來疼愛。”他的笑容消失了,“嘿,你為什麽這麽傷心?”

我眨了眨眼,把眼淚憋了回去。“就是……覺得這是個悲劇,發生在傑森身上的事。”

他緊緊握住我的手,把我拉到他身邊,讓我坐在他腿上,被他強壯的胳膊摟著,我覺得很安全。“他有自己的苦衷,他也很不容易,”他對著我的脖子喃喃地說,“一個只有十幾歲的孩子,卻要因為自己的性取向掙紮。”

我一下子坐直了,為了看清他的臉,我把他向後一推,手臂還在他的脖子上。“你什麽意思?”

“他是同性戀。你不知道嗎?”

我臉上的震驚表情一定非常明顯。“同性戀?可他喜歡弗蘭琪。我很肯定……我……”

萊昂搖搖頭,波浪般的卷發在臉上蹭來蹭去,“不,他不喜歡她。他跟許多女孩要好,但只把她們當朋友,沒有那種興趣。他十四歲的時候就對我出櫃了,他一直清楚自己的取向——這是他親口和我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