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蘭琪 2016年2月12日 星期五(第3/3頁)

我朝他微笑,輕輕地捏捏他的手,不確定他是否能夠感覺到。“我很高興。”他似乎在說,試圖回應我的微笑,但他的嘴唇扭曲著,更像是在做鬼臉,“我準備暫時休息幾天,回奧德克裏夫去。你相信嗎?已經十八年了,他們竟然發現了索菲的屍體,爸爸。她哥哥……你還記得他嗎?丹尼爾。他希望我回去幫忙查清真相——”

我被父親發出的一聲粗嘎的喉音打斷,他狂怒地眨眼,我意識到他很想說話。

我的母親沖過去,差點把我的椅子撞翻,我不得不站起來。“沒關系,阿利斯泰爾,親愛的,你沒事的。”

我的眼淚再一次湧上來。“別擔心,爸爸,”我站在母親身後安慰他,“我就去幾天,酒店有斯圖亞特照管,你知道他多麽擅長處理各種事務。”

爸爸還在發出那種恐怖的聲音,在房間裏制造出更加可怕的回聲,我脖子後面的汗毛豎了起來。

“我想你該走了,”我母親說,沒有看著我,“你讓你爸爸傷心了。”

獨自一人坐在公寓裏,我突然毛骨悚然地意識到,我父親——更是我的保護人——並非擔心酒店的生意,而是想警告我不要回到這裏來。

想起他絕望的眼神,我嚇壞了,為了分散注意力,我試著連接網絡,果不其然,這個窮鄉僻壤沒有Wi-Fi,意識到連網都上不了,我的心沉了下去,我突然想起手機可以使用4G網絡,就從包裏摸出手機,卻發現沒有信號,不知道是天氣不好還是位置偏僻的緣故。我沮喪地把筆記本和手機丟到了沙發上。

我盡量不去想這裏沒有手機信號、沒接入互聯網的煩心事——我完全與世隔絕,與倫敦和我熟悉的生活切斷了聯系,在這種情況下,我發現樓下的嬰兒哭叫竟然具有一種奇異的安撫功能,讓我知道自己並非唯一一個被外面的風暴吵醒、無法繼續入睡的人,讓我覺得自己的反應是正常的。即使過去了這麽多年,我也沒有放棄自己的憧憬——總有一天,我自己的孩子會在隔壁房間啼哭。雖然內心深處明白這恐怕不太可能,但我至少還可以做做夢。

百無聊賴之中,我換好睡袍,躺到床上,腦子裏全都是萊昂、傑森和你——徘徊在我的過去的幽靈。那個嬰兒還在尖叫,哭喊聲越來越刺耳。當我終於睡著時,我夢見了你,你站在碼頭邊緣,光著一只腳,另外一只腳套著運動鞋。你穿著一件漂亮的白色連衣裙——這沒有道理,因為失蹤當晚,你穿的是牛仔褲。當我試探著靠近你的時候,你朝我轉過身來,發出穿透耳膜的尖叫聲,我一下子驚醒,直挺挺地坐起來,全身顫抖,汗水濕透了睡衣。

嬰兒還在樓下的公寓號啕大哭,仿佛心碎了一般。

第二天早上,我覺得肚子裏有什麽東西在攪來攪去,窗外傳來斷斷續續的汽車喇叭聲,令我頭疼不已,我惱怒地一把扯開客廳裏的窗簾,驚訝地看到丹尼爾開著他那輛銹跡斑斑的舊車停在車道上,他擡起頭,看到了鼻尖壓在玻璃窗上的我,打手勢讓我下去。

我對著壁爐上方的鏡子理了理頭發,又補了一點口紅,這才拿起包,快步走出公寓。走廊裏很安靜,那個吵了我一夜的嬰兒顯然終於睡著了。1號套間裏肯定有人住,也許他們不喜歡人多,特意選在旅遊淡季的時候休假,雖然昨天晚上的噪音讓我覺得他們不像是在度假。

來到樓下,我聽到一樓公寓的門關上了,要是早下來一會兒,或許我就能和新鄰居打個招呼,做個自我介紹。知道樓下公寓裏也住著人的時候,我突然覺得自己沒有那麽孤單了,雖然我並不認識他們。

正要走出前門的時候,我發現門口的墊子上有個棕色的A4信封,皺巴巴的,還有點潮濕,收信人的名字引起了我的注意——信封上整整齊齊地打著:弗蘭西絲卡·豪伊。我把它撿起來,發現上面竟然沒貼郵票,真是奇怪,這裏的人誰會寫信給我?

我饒有興趣地撕開信封,從裏面抽出一張紙,掃了一眼上面的內容,紙上僅有的八個粗體字嚇得我無法動彈,信封和信紙從我無意識中松開的手掌中滑落,飄到地板上,正面朝上,所以我仍然看得到上面的字:

我知道你做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