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第6/14頁)
春雨不喜歡陌生人問她的名字,但老頭的目光裏看不出惡意,於是她說出了自己的名字。
“what?”
顯然外國人不明白中國人名字的意義,覺得“CHUN YU”念出來實在太古怪了。
春雨把自己的名字臨時意譯了一下:“Spring rain”。
“哦,春天的雨?很好聽的名字,果然和你的人一樣。”
對於陌生人的誇獎,春雨總是心懷戒意,尤其是一個外國老頭,不過她還是禮節性地點了點頭:“Thank you。”
老頭擠出一絲笑容,隨即又恢復了嚴肅,繼續看著筆記本電腦。他幾乎要把頭塞進液晶屏裏了,春雨不禁又向舷窗邊靠了靠。
高空的陽光有些刺眼,她拉下遮光板。過一會兒眼皮慢慢耷拉下來,似乎周圍一切都不復存在,化入三萬英尺上的團團白雲中。於是,她以上千公裏的時速進入了夢境……
又過去了幾個小時,飛機跨越黑海,進入歐洲大陸上空,底下可能是阿登高地的森林吧。
春雨恍惚地睜開眼睛,幹燥的機艙讓皮膚不太舒服,下半身幾乎都麻了。她剛想起來活動身體,卻發現鄰座老頭依然把頭埋在筆記本前,身體不停地起伏,嘴裏含糊不清地念叨著什麽,豆大的汗珠滴下來,好像在打擺子。
老頭會不會發什麽急病了呢?春雨忍不住碰了碰老頭:“Can I help you?”
當她的指尖剛碰到老頭的衣服,老頭竟像觸電一樣,身體如彈簧般擡了起來,要不是有安全帶系著,大概會彈出座位吧。接著老頭渾身抽搐,面色蒼白得就像剛見了鬼。周圍的乘客都回過頭看他,春雨也嚇得直哆嗦,難道自己手上真的帶電了?
顫栗了幾秒鐘,老頭突然恢復了安靜,像被一雙無形的大手按在座位上。空姐走了過來,詢問老頭怎麽樣了?老頭搖搖頭表示自己沒事。空姐狐疑地看著他和春雨,只得離開了。
他的臉色還是很糟糕,汗珠沒有擦掉,目光渾濁可怕,猛然合上筆記本電腦,放到隨身小袋裏。春雨依然害怕地看著這個古怪的老頭,生怕他又會幹出什麽出人意料的事。
老頭掏出了一本書,但春雨看不清封面和書名。
他看了半個多小時,翻書的速度極慢,幾乎十分鐘才翻一頁,好像不是在看書,而是在研究印刷油墨的化學成分。
突然,老頭合上書本,轉過頭來看著春雨的眼睛。
那張蒼白的臉,渾濁的眼睛,讓春雨幾乎後背貼在了遮光板上。
“Spring rain?”
老頭的嘴唇嚅動著吐出了“春天的雨”。
她茫然地點了點頭。
“Spring rain……Spring rain……Spring rain……”
老頭又輕聲念了幾遍,仿佛機艙裏下起了四月的春雨。
但是,春雨已不能再忍受這樣的折磨了:“對不起,你到底想要什麽?”
他把眼皮低垂了下來,然後把書遞到春雨手中:“這本書送給你。”
“送給我?why?”
春雨萬萬沒想到老頭會送給她一本書,難道是老頭自己寫的書?她看了看封面,赫然印著《Borges Novels Collection》。
中文意思就是“Borges小說集”,書名下面著者的名字有些眼熟——
Jorge Luis Borges
他是誰?
難道就是眼前這位老人嗎?
著者後面還有個括號,是著作者的國籍——
Argentina
春雨念出這個詞,耳畔瞬間響起了麥當娜的歌聲:“Don't cry for me Argentina......”
阿根廷,別為我哭泣!
這才想起來,Argentina就是阿根廷的英文國名。
Argentina的Jorge Luis Borges究竟是誰呢?
春雨一時想不起這個姓Borges的阿根廷小說家的中文譯名了,但念出來確實很耳熟啊。
“Borges?”她看看老頭蒼白的臉,小心翼翼地問,“請問就是你嗎?”
老頭無奈地苦笑了一下說:“當然不是!Borges早就去世了。”
這讓春雨特別尷尬:“哦,對不起。可是,為什麽要把這本書送給我呢?”
“需要理由嗎?”
老頭前額依然沁著汗珠,似乎仍未從痛苦中解脫。
春雨的指尖觸摸著書的封面,上面畫著一個草木茂盛的小花園,樹叢深處隱約可見一個中國式的亭子,整個畫面呈現早期水彩畫的特點,還有幾分殖民主義時代風格。
忽然,她可怕地意識到:自己好像在夢中見過這樣一幅畫面。
但一時又無法記起在何時何地,只記得似曾相識,或許是前生?
其實許多人都有過這樣的感覺,面臨某一種特殊場景,突然感到自己仿佛經歷過,或在夢中見過。任何一種科學方法都難以解釋,因為這只存在於我們心中。
“不,請給我個理由,否則我不能接受這本書。”
春雨擡起頭,面對著老頭渾濁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