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4

初遇《野澤的妖怪》

~ 1 ~

苜心畔的海棠開得美極了,我之前竟一直不知道。尤其這幾日,層層疊疊的海棠花掛在枝上,似美人淡妝,亭亭玉立,不著一絲濃艷,但依舊在滿園芳華中拔得頭籌。

走在苜心畔至青奈裏的路上,經過一座書亭。三三兩兩的人,倚柱而讀。我閑來無事,便也鉆了進去,找了個幹凈的石凳坐了下來。

旁邊坐著一位中年大叔,不知看什麽小說正看得入迷。仔細打量了他幾秒,身子發福,但長得文質彬彬,身上還有好聞的橘子香氣。環視書亭一圈,發現書亭裏大多還是年輕的女學生,要麽三五成群,坐在一起,壓低聲音在嘰嘰喳喳說些什麽;要麽就是一個兩個,零星分散在書亭的角落裏,低頭畫畫或是看書。這樣一看,倒是我和身邊的這位大叔有些突兀了。想著,我便又掃了大叔一眼,卻沒想到,正和他的目光撞上了。

大叔沖我一笑,憨聲說道:“你也等人?”

“哦,沒有,只是走累了,進來歇一會兒。”

“我女兒在那邊寫生,她一人我不放心,便坐在這裏等她,”說著,男人合起書,指著角落裏一位穿著藍色針織開衫的女孩子,“喏,那就是我女兒,學畫畫的。”

我朝著男人手指的方向望去,女孩兒背對著我們,畫板上一片絢爛,看不清在畫些什麽。

“苜心畔最裏面的海棠開得正艷,您可以……”說著,我的目光落在了男人手中的書上。

聲音驟停,男人不解,順著我的目光也落在了那本書上。

“怎麽,你也喜歡這本《野澤的妖怪》?”

大腦一片空白的我,先是猛地一怔,而後又緊接著點頭搖頭。看著我莫名的舉動,雖然男人覺得奇怪,可他怕是在這書亭裏悶了太久,迫不及待想找人聊聊,便也只是愣了幾秒後,又笑了起來。

“這本書是己生今年的新作。要說己生,那可是我最喜歡的小說家了。”

“那您覺得,這本小說怎麽樣呢?”我低著頭,嗓子莫名其妙地啞了起來。

“你說《野澤的妖怪》?怎麽說呢,文筆較之前,有些退步,但是故事情節描寫得倒是很真實。最近小說界不是都在流行風格切換嘛,所以我猜想,這可能是己生寫作的一個新的嘗試。”

許是聊到了所愛之物,男人開了話匣,索性將書放在了一邊。

“己生之前的小說,寫得真是棒啊。不僅文筆精致,視角也很獨特,真是讓人難以接受這樣細膩的作家是個男人。我猜現實生活中,他肯定也是位心思細膩的丈夫吧,”說到這兒,男人搔著後腦勺,“說來慚愧,我雖一直自詡是己生的鐵杆書迷,但還從沒有見到過己生本人一面,不知道您是否見過他?”

我身子晃了一下,慌忙穩住,搖了搖頭。

“您看過這本書嗎?”男人沒有留心我的反應,伸手取過書,舉到我面前,“雖說文字的質感大不如從前,可裏面……”

男人的話還沒說完,我便猛地起身,沖出了書亭,留下了一臉錯愕的男人和被我驚到的其他人。

氣喘籲籲地逃回青奈裏的時候,派信員已等候我多時。

“你的信。打了幾通電話都沒人接,我還以為你出事兒了呢。”派信員是一位和我歲數相當的男人,最近頻繁收信,和他便也漸漸熟絡起來。

“沒,沒裝著。”我下意識摸著褲子口袋。

大概看我一臉的失魂落魄,他便也沒和我多言,匆匆打過招呼後,騎車離開。站在原地歇了好一會兒後,我才平復了心緒,揣著一封鼓鼓囊囊的信,回到屋裏。

~ 2 ~

前一陣兒泡下的春梅,草草開了幾朵後,便蔫了下去。雖日日換水,可春梅還是漸漸散出了接近腐爛的味道。這味道是我最難以接受的,索性挑了個晴朗無風的午後,連同之前的殘瓣,一同埋在了青奈裏院那棵梧桐樹下。但還是存了一點私心,偷偷留下了一朵還算完整的梅花,夾在了字典裏,琢磨著下次回信的時候,可以給老先生寄過去。雖不是什麽名貴東西,但當初看著這春梅從含苞到綻放時的欣喜,仍是想與人分享。

坐在書桌前,瓶中春色不在,屋裏的一切便又恢復了往常的模樣,蒙著一層死氣。

屋外陽光和煦,可書亭中男人的聲音依舊在耳畔吹著陣陣寒意。一連深呼吸了幾次,才將今晨的遭遇從腦子裏擠了出去。抽出信紙,依舊如從前那般。

老人的回信,內容如下。

孩子:

你好。前一陣子,我的身體出現一些狀況,導致沒能盡快回信,還望你見諒。

看到你的來信,講實話,頗感觸目驚心。

首先,自殺公寓並不是迷宮,它沒有困住你,也從未困住任何人。相比外面的世界,自殺公寓更是對所有人一視同仁,也對所有人報以最大的尊重和理解。說它是迷宮,只能說明你還沒有真正理解這裏。但還是很感激,你能將與自殺公寓的相識,當作是一場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