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刺耳的手機鈴聲把我從迷離的睡夢中拽出時,已經天黑了。誰會在深更半夜打電話過來?我迷迷糊糊地想知道答案。下一秒鐘,我完全清醒過來,伸手去拿手機。屏幕上又是亞歷克斯的名字,電話那頭又是一片安靜。我喊了好幾遍“喂”,可就是無人應答。

要麽就是手機那頭的人沒法說話,或者這通電話本來就不想通過語言傳達信息。也許別有一番含義,比如一種求救信號,或者威脅恫嚇。我又怎麽知道到底是什麽呢?心裏湧起一陣惆悵不安之情。接踵而來的還有另一種感覺,強烈而惹人矚目。

“下地獄去吧!”我咆哮道,然後唐突地掛斷了手機。

我著實被自己憤怒和失望的力量嚇了一跳。可這份力量馬上開始消退,取而代之的是自責。我又想起從灌木叢下面伸出來的一雙白腿,想到一個女孩的身子埋葬在那片樹葉之下,沒了生命的跡象。這一次,要想擺脫這幅畫面可謂難於上青天。斯米拉!

我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在羽絨被上焦急撫動,尋找提裏斯柔軟的小身子。我需要緊緊抱住它,我需要一種慰藉,只有活生生的生物才能帶來這種慰藉。但是床上沒有貓的身影。我的失望之情馬上演變成某種別的情緒,更加黑暗的情緒。上一次見到它是什麽時候?我的記憶拉回到那一刻,我一無所獲地從警局回來,剛剛進到屋裏。

我想起提裏斯舔舐著我手掌上的傷口。接著……接著我就把它趕了出去。那是一次沖動,因為我突然對它的名字心生反感。從此以後,我再也沒有看到過它。手頭又忙得不可開交,因此也沒認真想過提裏斯,而它就這麽一直在野外遊蕩,被拋棄在外,孤獨無助。在馬爾哈姆隨時可能出現的危險面前,它毫無招架之力。

我從床上跳起,惡心感像是狂怒的猛獸一樣攻擊我。我及時趕到了浴室,腦袋往抽水馬桶傾過去,把胃裏殘存的一點點東西統統吐了出來。過去幾天,我幾乎沒怎麽吃東西,只喝了一點兒酸奶,還有吐司面包。胃灼熱的情況越來越糟,腰部也疼痛難忍。我手搭在肚子上,輕輕地開始按壓。

“我們要去找你姐姐的貓。”我低語道。我需要找到提裏斯,哪怕這是我能夠做的最後一件事。

我穿上一件毛衣和一條寬松的長褲。夜晚的空氣寒冷逼人。誰又知道我會在外頭待多久呢?沒找到我那個通身黑白相間的朋友,我就不會罷休。沒有把它安穩地抱在懷裏,我就不會回來。

在走廊的衣櫃裏,我找到一件連帽大衣,很舊也很薄。衣服是灰色的,帶粉色鑲邊。我把它套在頭上,穿了進去,努力不去想這該是誰的衣服——很有可能屬於她。我站在幽暗的燈光下,望著鏡中的自己。面色蒼白,沒有化妝,穿著樸素,遠談不上好看。與幾天前來到這裏的那個女人相比,像是換了一個模樣。

一層又一層光鮮亮麗的外在打扮和根深蒂固的生活模式已經從我身上被一一剝落。鏡中的自己就是全部的遺存。我完全變了一個人。

有一條連續不斷的線條貫穿著我的人生軌跡,從爸爸摔落九層樓的窗台開始,一直到亞歷克斯和斯米拉消失在小島上為止。不過並不是一條直線。它兜兜轉轉,蜿蜒扭曲,最後畫了一個圓形。兩端首尾相接的位置就是我現在面臨的時刻。這段時間裏,我一直都是那個我。那個從黑暗中走出來,又回到黑暗中去的人。

剛邁出門,我就覺得有東西忘記拿了。我鞋也沒脫就進了廚房,在地上找到了塑料袋。斧頭露了出來。我雙手握住黑色的斧柄,把斧頭舉了起來,放在胸前。經過門廊的時候,我又照了遍鏡子,準備好好瞧瞧自己這副笨拙蹩腳的樣子。但是我的手一直堅定而穩固地拿著斧頭,內心有強大的決心,好像我以前這麽做過一樣。

我出了門,不知道應該朝哪裏走。也不管我的腳落在哪裏,周圍是什麽環境,我就這麽走著走著,全無一絲雜念。直到枝條刮過我的臉頰,我才意識到自己進入樹林裏了。不在湖泊附近,也沒有走上林間小道,卻在密林深處。天際泛著幽幽的黃色和粉紅色光芒,但是這裏依舊黑壓壓一片。我聽見身後傳來斷枝的脆響,猛然回身望去。

“提裏斯?”

但我聽不到一聲貓叫,也沒有黑白相間的身影從樹木之間躥出來。坦白來講,我知道來這裏是錯誤的決定,要想在樹林之中找到一只貓,宛若大海撈針。可同時,我又全然陷入對斯米拉的自責當中,想著我害她卷入何等兇險的境地,她竟無辜地成了我的受害者。反胃的感覺像是一只緊握的拳頭,不斷攪動著我的五臟六腑,但我就是不肯低頭放棄。至少我還能去尋找提裏斯,將功補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