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第3/4頁)

我應該趕緊跑回小木屋裏,鎖上門,躲起來。

似乎沒人跟著我,不過如果那幫孩子真的跟過來,在這裏找到我……我的疑慮煙消雲散,幻化成為虛無。因為我拒絕讓恐懼牽著鼻子走。那麽,都結束了嗎?我的腦中竟閃出這番話語。終於結束了嗎?

下一秒,另一個念頭闖了進來。雙手不自覺地碰了碰肚子,護佑著裏頭靜靜成長的小生命。幾周之前,我離開診所,耳邊揮之不去的還是那醫生的話。我清楚地記得我當時的想法:這與跟斯米拉在一起時的感覺不一樣。不一樣,是全新的感覺。我的身體裏又湧起感情的旋渦,欣喜若狂,自責愧疚,恐懼憂慮。

我沒有告訴亞歷克斯。直到後來來到這兇湖。我們一起吃晚餐,我拒絕了他的酒,然後給了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亞歷克斯注視著我良久,臉上無動於衷。

“我明白了。”他終於開口,並且抓住了我的手。

他的表情那樣柔情脈脈,所以我暗想,也許,僅僅是也許,這次真能奏效。也許他不會——

“你預約過了嗎?”

他語氣中的腔調讓我瞬間明白他的意思。他並不是說產科預約,而是流產預約,他是想讓我打掉孩子。我低下頭,嚼也沒嚼,就把口中的食物咽了下去。

“還沒有,不過會的,”我告訴他,“一回去就預約。”

亞歷克斯給了我一個吻,迅速轉移話題,盛了更多的食物給自己。晚餐後,他對我發號施令,把我帶進臥室,關上了門。

那天半夜,我一夜未睡,身子痛得太厲害,無法入睡。所有的神經和肌肉都在發疼。倏忽間,聽到外頭有汽車的轟鳴聲,還有人尖叫。我聽見亞歷克斯領著斯米拉進屋,把她安放在對面臥室的床上。即便我十分清醒,但還是沒有起身去找他們。等後來亞歷克斯鉆回床上,我就假寐。可那時,心裏卻已下定決心,清晰無比。

* * *

我摸了下喉嚨,小心翼翼地觸碰那兒的皮膚。然後,我把臉埋在雙手之中,身子微傾。過了一會兒,我的手指慢慢滑了下來,目光盯在船舷。我俯望船身周圍泛起的水波,凝視湖水那不可穿透的黑暗。即便是在這裏,如此靠近湖岸,卻依舊望不見湖底。凝視兇湖,好似被一個黑洞、一個漩渦吸引住。我向隧道決眥張望,直到看見另一頭傳來一道圓形光柱,一道出口。在那兒,光亮的中央,有一個男人臉部的輪廓浮現出來。亞歷克斯!我不由得喘了口粗氣。

我俯下身,靠近了湖水,靠近了那個影子。這時我才知道,自己看見的不是什麽隧道,而是一口井。從井的深處,我凝視著亞歷克斯,而他也在井台邊緣向湖面俯視。在他後面,我瞥見一個黑影:某個人正悄悄靠近他。這個人偷偷摸摸的腳步即將轉化成一個輕快兇狠的動作,兩只手揚了起來,手掌從半空中俯沖而下,打在了亞歷克斯的肩膀上。來不及轉身看一眼襲擊者的亞歷克斯,身子倒在了井台上,墜入井底那永恒的虛無之中。

他抑或是朝我的方向墜落?不是,我已經不在那兒了。我站起了身,就站在亞歷克斯曾經站過的地方。探身過去,腦袋耷拉在一邊,斜眼向井底窺探,如同正在尋找某個失蹤的人。然後,我檢查了自己的雙手,撣去亞歷克斯的毛衣沾在我手上的一根毛線。感覺到雙手手心隱隱作痛,恰是方才猛推了一把那人堅實肩膀的部位。

逃離小船的時候,我的身子似灌了鉛,沉重而蹣跚。船在我腳底晃晃悠悠,危險地幾欲傾覆,不過最後我還是站在了碼頭上。上岸之後,我的雙眼死死地盯住正前方。毫不動搖。哪怕一秒鐘都不讓自己扭轉目光,望向那看似毫無危險的波光,免得在兇湖魅惑的無盡幽暗中再次迷失了自我。我再也經受不起幻象臆想的折磨了。

晃晃蕩蕩地往小木屋那條小道走去,我心裏充盈著不祥之感。那些在我潛意識裏躥出來的畫面究竟是怎麽回事?我的雙手推了亞歷克斯一把,讓他墜入萬劫不復的深邃井底。當然了,那只是幻象。強迫症似的念頭。可又顯得無比真實。像是某種壓抑的記憶。我回想起亞歷克斯和斯米拉上島遊玩時,自己凝視著湖水的一幕。記得當時曾感覺時間的概念完全喪失。過了多久才恢復意識的?是幾分鐘,還是更久?那麽在此期間,究竟又發生了什麽事?

我之前尚未考慮過這個細節,如今一想,不禁全身發冷。這時,我看到了前方的小木屋,於是跑了起來。身體卻在抗拒。我感覺疲憊、虛弱,又飽受折磨,但卻一概不予理會,繼續向前奔跑。之所以選擇跑步,是因為我不願想那一個事實——一進到小船裏頭,我就知道亞歷克斯和斯米拉已經不見了。甚至根本用不著再去尋找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