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我的身體在前往某個地方,我的意識只能跟著。我沿著小道來到了碼頭。好像我的雙腳感覺到我情緒失控,好像它們已經占據主導,不管我願意與否,都要拽著我向前走。石頭和樹根,藍莓枝條和蕨類植物,實在是熟悉極了。我有多少次走在這條道路上了?上一次來這裏是什麽時候?難道不是最近某個時刻嗎?

越靠近湖,地面就變得越濕軟,遍地都是苔蘚。這麽多的苔蘚難道不奇怪嗎?它們覆蓋著石頭,蔓過樹根,像地毯一樣鋪在樹幹上。它們正緩慢而又堅定地吞噬著目之所及的一切。顏色也著實怪異,青苔的色澤異常綠,幾乎亮閃閃的,一點兒也不自然,更像是由電腦程序制造出來的一樣。亞歷克斯在我的夢中耳語過什麽來著?你肯定不相信這是真的對吧?你不過是在胡思亂想。

惡心的感覺又悄然襲來。亞歷克斯。他的聲音,仍然在我腦中回響。他的雙手,依然在我皮膚上燃燒。還有那些記憶,所有記憶的碎片在我意識的陰暗角落堆積成山。

當亞歷克斯進入我的生活,一切都發生得太快。撩撥起的情感好似幹柴烈火,所有矛盾與隔閡頃刻間便燃燒殆盡,不復存在。我們走得很近,卻又不同於那些個孤獨夜晚,我坐在餐桌旁或是電視機前時,暗自期許的那種親近。他自然目不斜視。可是,我們幾乎沒怎麽說話。彼此之間分享的這份親密薄如蟬翼,似乎僅僅淩駕於肉體之上。我找不到能夠參考的東西,只得求助於自己聽到過或讀到過的事情。我猜測,大多數人剛開始的時候都是這樣。又覺得,這或許就是墜入愛河的感覺。

但我並沒有就此滿足,我還想要更多,雖然自己也說不清應該“多”在什麽地方,且羞於啟齒。而且亞歷克斯也從未要求過。他更喜歡直接向我展示。正如同有次我醒來,發現他正試著進入我的身體。我當時睡意蒙眬,驚訝地尖叫起來,但他只是用手捂住了我的嘴巴。深深凝望了我一眼,把我摟近,用他的身體在我身上來回蹭。

“我的眼裏只有你,”他說道,“別害怕。我在這兒,注視著你。”

我知道他是真心的。我不再孤獨。只要有亞歷克斯相伴便不再孤獨。好像在他的注視下,我重獲新生。他讓我變得真實。所以我繳械投降,任他占據主導,就這麽順從妥協了。

我一腳邁入小船,感受到它隨著我的重量搖搖晃晃。我抓住平衡,適應船身搖動。又閉上雙眼,試著壓下上湧的惡心感覺。

那次窗邊發生的事件,以一種痛苦的方式,將我們之間盲目的熱切相戀轉換成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當時我們在公寓的客廳,我渾身赤裸。亞歷克斯剛剛褪去我的衣服。拉我轉身時,他仍舊穿戴齊整,緊握我的上臂,拖著我穿行客廳。起初我以為他要把我往沙發上領,後來才發現,他的目的地在窗戶那邊。這狹長的窗戶既沒有窗台,也沒有窗簾遮擋。當時正值黃昏,屋內室外一派昏暗,但亞歷克斯居然扭開了吊燈。

我整個人都愣住了,尷尬地笑了一聲,悄聲告訴他,沒準會讓其他人看到。他沒有回答,我扭過頭,瞧見他臉上的表情,喉嚨裏再也擠不出一絲笑意。我試著反抗,卻為時已晚。他的身子比我壯實好幾倍,還來不及反應,他就把我一絲不掛的身子緊緊地按在了冰冷的玻璃窗上,完全暴露給對面的街坊和樓下的行人。亞歷克斯一只手揪住我的後頸,另一只手把住我的兩只手腕,我記得,當時我的雙乳扁扁地壓在玻璃上,鼻子痛苦地扭著,腦袋裏一直想弄清楚,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麽。他為什麽要這麽做?目的何在?如果不過又是一場讓他樂在其中的遊戲,為什麽會那麽用力地掐住我的脖子?

苦思冥想之間,我仿佛記起,當時決定放棄抵抗,束手就擒時,我的意識已經模糊不清了,只記得身體變得軟綿綿的,中止了一切想要逃避的嘗試。亞歷克斯一注意到這一點,就拉著我向後走,一把將我推到沙發上,解下了他的褲子。他並未正視我的雙眼。也許這就是為什麽,事後他沒有第一時間注意到,我全程都在哭泣。我記得,自己掉眼淚的樣子著實出乎他的意料,他完全不理解,我為什麽會黯然傷懷至此。他辯解說,一想到有可能讓別人瞧見,反倒勾起了他的性欲。他說像我這種曼妙身材,不應感到任何羞恥。還說他並非想要羞辱或傷害我。但他也許或多或少地察覺到,我眼裏閃過一絲反感或懷疑。第二天,一個快遞小夥來到店裏,手裏捧著一束長莖紅玫瑰,我長這麽大還從沒見過這麽大一束。那裏頭還有一張卡片:

一個愛慕神秘女子的人。是的,愛慕。永遠不要離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