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路易絲

我不知道我為什麽這麽緊張,警察又不會出現在我家門口,沖我揮著信,要我親自來解釋。我甚至坐著巴士去了鬼踞區[1],從那裏把信寄出,不去管它們可能跟這裏用的是同一個信件分揀點。我想讓我和它之間隔著些距離。我最終把它投進了信箱,黏乎乎的手汗弄濕了信封。

然而,我時常覺得難受。大衛昨晚給我發了短信。他說他想見見我,談一談。我盯著那幾個字看了大約一個小時,我的頭很痛,最終還是沒有回復。他說的談一談是什麽意思?進一步威脅我嗎?坦白說,我不想跟他們任何一個人談話。阿黛爾發來一些可笑的傻話,說大衛變得不一樣了,也許是她之前想太多了。我打賭她很後悔告訴了我羅伯的所有事情。分享秘密總是貪圖一時之快,可之後卻變成了一個負擔。那感覺就仿佛你胃裏的凹陷處被不斷啃噬,某些東西得到自由,你無法把它召回,現在其他人對你的未來有了掌控力。這就是為什麽我一直討厭秘密。它們不可能被保守。我討厭知道蘇菲的秘密,我總是擔心有一天喝高了無意間在傑伊面前透露了什麽。現在我被一堆秘密纏身,也把阿黛爾的秘密掌控在了我手裏。她會恨我寄了那封信,而我不能因此責怪她。但我還能怎麽辦呢?最後我轉移了話題,說起我的夢境。我告訴她,穿過第二扇門之後,我覺得我離開了自己的身體,這是種不可思議的感受。比起他們詭異的婚姻和大衛很可能是殺人犯的事情,這似乎是個相對安全的話題。

我的頭仍然很痛,是一種我無法忽視的長時間抽痛。我去社區中心的一個生日宴會上接亞當回來,在外面呼吸了會兒新鮮空氣,但即便這樣也沒能把惡心的感受趕走。我甚至都沒有真正睡著過。我只是筋疲力盡地躺在床上,但一關燈我腦子裏的燈就亮了起來。我想也許比起徹底失眠,我情願做噩夢。我想回歸簡單的生活,回到遇見那個酒吧男子之前的日子。

亞當已經被三明治和糖果喂飽了,所以我們把他那塊打包好的生日蛋糕放進了冰箱,以後再吃。他跑去自己的房間,查看他那個貴得荒唐的派對禮包中的東西。我甚至都不想看裏面的東西,亞當的生日很快就到了,即將輪到我去花我花不起的錢買一堆昂貴的垃圾給不需要它們的孩子。伊恩會來幫忙解決的。凡是跟亞當有關的事情,他都表現得很慷慨大方。但我很累、很緊張,我需要讓一切緩一緩。

“我頭很痛,”我把頭從他臥室門背後探進去,說道,“我要去躺一會兒,沒問題吧?”他點頭微笑,今天他是我最乖的孩子,能擁有他我真是太幸運了。

“如果你有什麽需要,就把我叫醒。”

我壓根沒指望過自己能睡著,我只是想拉上窗簾,躺在昏暗的房間裏,希望頭疼能過去。我拿了兩個枕頭去我的房間,感受著涼涼的枕頭在我頭下的滋味,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我需要安靜半小時。我頭疼欲裂,甚至都沒法想太多,集中注意力,做了個深呼吸放松自己。心跳的頻率和頭痛的頻率同步,宛若一對瘋狂的戀人。我試圖讓肩膀和手腳放松下來,就像那些循環往復的枯燥瑜伽視頻裏要求你做的那樣。我放空了身體裏的氣息,放空了我的頭腦,每一次呼氣都排除些雜七雜八的念頭。我放松的時候,疼痛稍稍緩解了一點兒。我的胳膊重重擺在身側,仿佛陷進了我身下的那張床裏。我需要的,是逃避一會兒。

這一次我幾乎都沒看到門,它來得太快了。銀光一閃。幾道發亮的條紋。然後——

——我正低頭看著我自己。我半張著嘴,閉著眼睛。仿佛我還在做深呼吸,卻並沒有展現出來。我看上去就像是死的。空的。

我是空的。這個念頭猶如冷水般貫穿我,不管我現在是什麽。現在我在上面。那就是……一個身體。一個機器。我的機器。但沒人控制它。沒人在它裏面。

我徘徊了一會兒,把跟上次一樣的恐慌抑制下去。我沒有頭痛,也沒有任何感覺,沒有胳膊,沒有腿,沒有緊張,沒有呼吸。也許這是一個夢。一個不一樣的夢。總之,它是某樣東西。我朝我的身體走回去,立即覺得它對我產生了一股拉力,然後我強迫自己停下來。如果我願意,我可以回去——但我願意嗎?

我可以看到那淺色頂部的邊緣有一排塵埃,被人遺忘的、灰色的、厚厚的塵埃。我朝著門稍稍撤退了幾步,即便我很害怕自己的身體消失在視線中,仿佛我會完全迷失回去的路一般。在鏡子中,我可以看到自己在我身後的床上一動不動地躺著,樣子令人害怕,但鏡子卻照不出我的人影。請叫我德古拉伯爵[2]。我應該被嚇得目瞪口呆,但這一切太過離奇,我居然覺得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