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路易絲(第2/3頁)

我很快就睡著了。這些天我幾乎不再做噩夢了。噩夢剛開始一會兒,我就去檢查自己的手指,然後遊戲室的門就出現了,我開門離去。仿佛是成了習慣似的,我來到池塘邊的花園裏,亞當和我在一起。盡管我們試圖開開心心地玩耍,然而天氣總是灰蒙蒙地下著雨,就好像,哪怕是在一場歸我掌控的夢境裏,我的情緒仍然不自覺地流露了出來。我知道夢境只不過是幻想,可只有我們兩個在夢裏的時候,並不能滿足我心中太多期待。大衛今晚沒有在烤肉,我不想讓他出現。他那句“要是你知道什麽事對自己好,你就會離我們兩個都遠遠的”還如此清晰地印在我腦海裏,我不會讓他這時出現。

我在池塘邊,可亞當卻被他身邊的草坪上散落著的玩具汽車和卡車分了心,沒有關注蝌蚪和魚。他幾乎都沒有擡一下眼睛。我知道是我把他放在那裏的,如果我想讓亞當來池塘邊和我一起尋寶,我只要在心裏想一下就可以,但這就不是真實的亞當了,只是一個虛幻出來的他的影子,而今晚,光有影子是不夠的。

真正的亞當很快在自己床上睡著了,裹著羽絨被,摟著泰迪熊。我想著他,想到他在離我那麽近的地方酣睡,想到他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我的心就發著光。我想見見他,抱抱他,抱著他直到他喘不過氣。我覺得這是一個母親的暴行。然後,突然間,它又出現了。

第二扇門。

跟之前一樣,它在池塘表面之下發著光。但這一次,門在動。門升起來,豎直立起。盡管門的邊緣仍然閃著銀光,但它本身是水做的。我停在原地,它迅速靠近我。一瞬間我覺得我可以看到蝌蚪和金魚遊在表面。然後我摸著溫暖的液體,穿了過去,然後我——

我站在了亞當的床邊。一時間我感覺天旋地轉,但慢慢地景象固定了下來。我在他的臥室裏,可以聽到他緩慢而堅定的呼吸,是那種睡得很沉時發出的呼吸聲。一條胳膊擱在他臉上,我想挪開它,卻又不願打擾他。他的羽絨被已經被踢掉一半。在某個時候他肯定打翻了他的水杯,水全濺在了他可憐的帕丁頓熊身上。熊現在已經掉下了床。我很高興這是個夢。要是帕丁頓熊得被拿去曬幹,亞當會很難過。他甚至都不讓我把它放進洗衣機裏。我彎腰去撿熊,可是我的手卻抓不住它。不僅如此,我還看不到我的手。我看著它們本應該在的地方——我沒有手。那裏什麽都沒有。我很困惑,用我那看不見的手指去觸摸那只熊,試了三次,但每一次我都覺得自己穿過了那柔軟潮濕的絨毛,就好像我根本不在那裏,就好像我是一個鬼魂。我非常不安,覺得背後有一股很大的力量將我猛地一拉。在那短短的一瞬,我害怕極了,然後——

我喘息著醒過來,從自己的床上坐起,深深吸著氣。我感覺是被驚醒的,仿佛在快要墜入夢鄉的時候被吵醒了。我迅速看了一圈昏暗的房間,試圖擺脫全然迷茫的狀態。我低頭看手,數著手指。10根。我數了兩回才確定這一次我是真正醒了過來。我的肺裏很疼,仿佛我跟從前一樣去酒吧裏抽了20根煙,但是我並不覺得累。甚至恰恰相反,我覺得精力充沛,想到我的內心受到了怎樣的打擊,入睡前又是多麽疲憊不堪,這種精力充沛是很奇怪的事情。但我很口渴。渴極了。睡前喝酒不好,我永遠吸取不了這個教訓。

我起身慢慢走向廚房,從水龍頭接了兩杯水喝光,然後用水潑了潑我的臉。我的肺已經恢復正常,生疼的感覺漸漸退去。也許,這只是某種夢境遺留的共鳴感。

現在只有淩晨3點,所以我徑直朝床邊走回去,盡管我並不確定自己還能再次睡著。我在亞當的房門前停下,微笑著朝裏面看了一眼。他當然回家了,這部分並非夢境。在我準備關上門的時候,視線被地板上的小熊吸引了過去。床頭櫃上的塑料杯倒在一邊,裏面是空的。小熊被浸濕了。這一次,我可以撿起帕丁頓熊了。它沾滿水,沉甸甸的。我看著亞當,心臟開始撲通撲通跳得更快。他一條胳膊擱在臉上,雙腿從被踢開一半的羽絨被裏伸出來。

那一刻似曾相識。每件事都跟我穿過第二扇門後在夢裏見到的一模一樣。但那是不可能的。我不可能見過它。我當時是在夢裏。但我同樣也不可能知道他打翻了水、弄濕了熊、胳膊擱在臉上。我想象不出這些事情。亞當是我知道的睡得最沉的人。通常他睡著了幾乎都不會動一下,一整晚都保持著蜷成一團側躺的姿勢。要是我在幻想亞當睡覺的樣子,我不會想到這裏的任何一點。

我不知道該怎麽想。這件事我怎麽都想不通。我覺得我一定是在夢遊。我短暫地松了一口氣,這才符合邏輯。我堅持事情就是這麽一回事,哪怕我覺得這解釋並不準確。自從我開始頭腦清醒地做夢,就再也沒有夢遊過。但事情肯定就是這樣。也許我正在夢遊,半途突然醒了,看見了那間房間,然後我繼續睡,這景象就進入了我的夢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