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路易絲

我曾覺得精神煥發,現在卻是疲憊不堪。我幾乎兩天沒睡,和大衛的爭吵在我腦中循環往復地播放。我只有在要去當地商店買酒和零食的時候才會拖著腳步離開公寓。我把頭發紮成馬尾,拙劣地掩飾著我甚至都沒淋浴的事實。蘇菲給我發來一句“事情如何了”,我沒有回復就刪掉了。眼下我不需要從她那兒得到任何自以為是的“我早說過”。

當我發出辭職信的時候,幾乎快吐了出來。我哭著把信打了四次,才終於按了“發送”鍵。我把大衛抄送進了郵件裏,看著電子郵件中他的名字,我又想哭了。塞克斯醫生的電話立刻打了過來,充滿了關切,這讓我又哭了起來。這倒證實了我那個“個人家庭原因”的借口。

我沒有說細節,他也沒有逼問。他告訴我在一個月內可以重新考慮這事,他會把這當作暫時的停職。他們可以雇個臨時工來代替我一些日子。對此我沒有反對。也許一個月裏事情會變得不同。也許大衛會冷靜下來。也許他們會搬走。我並不是真正了解他們兩個,因此我不知道他們會做什麽。我從大衛那裏收到了一封禮貌又客氣的郵件——他把塞克斯醫生也抄送在內——仿佛是個陌生人發來的郵件,而不是前一天晚上在我客廳沖我發怒的男人。我是對的。我根本不了解他。阿黛爾是唯一一個曾做過我朋友的人。他毀了我們兩個。

可是我很擔心阿黛爾。我有點兒希望她會在某個時刻出現在我家門前,但目前為止她還沒來,對此我不奇怪。她是那麽害怕惹惱大衛,她很可能不願冒這風險。現在我已經見識過他發怒的樣子了。我感受過他身上發出的可怕的憎恨。我無法想象長年累月地承受這種憎恨。也許他甚至會在家工作,對外宣稱生病了。當我不再全然沉浸在自我可憐之中,心情就非常激動憤慨,我把他想成了漢尼拔·萊克特[1]似的怪獸。主要是我需要知道阿黛爾是否安好。我保證過要遠離她,但是我怎麽能夠?我們吵完架時大衛是如此冷漠。他回家後,她將面臨的是什麽?我仍然能看見她臉上的瘀青,盡管他堅持說自己沒有打她,可是所有虐待人的丈夫都會否認他們的行為,不是嗎?

我太疲憊,也太情緒化,一切邏輯思考都被拋諸腦後。我只知道我得去查看一下阿黛爾的情況,我快沒時間去做這事了。亞當後天就要回來了,到時候誰知道我還能有多少空閑?我的時間肯定會被大大限制,而且我不想把亞當卷進這團混亂之中。我需要關上門,把亂子隔絕門外。一想到沒了大衛,沒了阿黛爾,也沒了工作,我仍然覺得很不真實。我憋回了更多的眼淚,我已經厭倦了自己的哭泣。這是你惹的亂子,我不斷告訴自己,你得忍著。

明天。如果可以的話,明天我要去看看她。但我要怎麽做,才能不給我們兩個帶來更多麻煩呢?我倒了一杯酒,不去管現在還不到下午2點——這是例外情況——我跌坐在沙發上。我還需要打掃公寓,我不想讓伊恩回來時對我品頭論足。我看著這亂糟糟的屋子,視線落在筆記本上,在把郵件發給塞克斯醫生之後,我將它扔在了電視機旁邊的地板上。看著它,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塞克斯醫生告訴我會替我留職一個月,所以我似乎還沒有被解雇——雖然你很想解雇我,謝謝你啊酒吧混蛋——所以他們還不會刪除我的遠程登錄權限。

我盤腿坐在地板上,身邊放著酒,心跳加速,仿佛他們可以看到我似的。我登錄了診所的服務器,掌心全是汗。即便從嚴格意義上我並沒有破壞任何規矩,但我仍覺得自己就像是在偷看情人的郵件和短信。我找出了大衛明天的工作日程。他下午的時間被約得很滿,至少在5點前都不會放下工作。就算他回家吃午餐,1點半也必須回辦公室。我退出登錄,抿了一口酒,制定起計劃來。

早上我再次查看了他的日程,確保他沒有在最後一刻取消任何預約。我要去百老匯街上的卡馮·維爾豪斯零售店買個便宜的預付費手機。阿黛爾需要有一部手機。我不知道大衛是否把她那部蹩腳的手機給扣下了。至少,要是我能給她一部手機,讓她藏在某個地方,那萬一她遇上大麻煩的時候,還可以打電話給我。然後,我就能更輕松地對他們倆放手了。我必須放手,我別無選擇。

有了計劃之後,我感覺好多了。在我把酒拿到陽台,沐浴在午後陽光中的時候,我意識到我還因為反抗大衛而心情舒暢。去你的,我想,你以為自己是誰啊?

我試圖不去想他在我床上帶來的感受,不去想我有多思念那樣的親密,哪怕我為此而痛恨自己。我不去想在穿過第一扇門後,他總是出現在我構造出來的夢境裏,和我們一起扮演著幸福的一家。相反,我想起我有多受傷,他有多可惡。要是他打算把我當成緊張的小阿黛爾,告訴我該怎麽做,我會發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