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之後

大衛在電話那頭等了至少10分鐘,他們才找到她。找到她的時候,她正高高地坐在湖邊的樹上,和羅伯一起放聲大笑。看著他們在樹枝間無所顧忌地維持著身體平衡,瑪喬麗護士蒼白的臉上充滿驚駭,她沖他們大喊,要求他們立刻下來。阿黛爾不需要任何鼓勵,一想到要和大衛講話,她的心就怦怦跳,而羅伯則喃喃地說了些挖苦的話,有關保險費和那些摔死的客戶。後來他又在粗糙的厚樹皮上假裝滑了一下,引來瑪喬麗的一陣尖叫。這樣的叫聲和韋斯特蘭的平靜格格不入。

他們像調皮的學生一樣嘲笑她,但是阿黛爾已經急切地向下爬去,不在乎T恤衫卷起時讓腹部的皮膚擦傷了。她飛快地跑過草地,跑進屋裏,即便到了走廊裏也沒有減速。她的臉紅撲撲的,眼睛閃閃發光。大衛在等她。自從上一個電話之後,他已經太久沒有打電話過來了。

這家中心不允許使用手機,和外界的聯絡被嚴格控制,反正這裏可能也沒有信號。不過大衛總是會定期打電話來的。但是這一周,他又因為胳膊的傷再次去了醫院。她來到小辦公室,抓起墻上老舊的電話聽筒,他戴不了的手表空落落地垂掛在她的手腕上,像個厚重的手鐲。對她來說,這個手表太大太男性化了,但是她並不介意。戴著他的手表讓她覺得就像是他在身邊一樣。

“嗨!”她喘著氣說,將淩亂的頭發從她臉頰上撥開。

“你剛剛去哪兒了?”他問。線路信號很差,他的聲音聽起來很遙遠,“我還擔心你逃跑了呢。”他試圖讓這話聽上去像個玩笑,但背後卻有憂慮如同熱水般沸騰冒泡。她大笑起來,聽出電話那頭他很是驚訝。自從那件事發生後,她再沒有對他笑過。

“別傻了,”她說,“我能從這兒跑去哪裏呢?這裏到處都是荒野。而且我們還看過那部《美國狼人在倫敦》[1],記得嗎?我可不想獨自漫步穿過無盡的荒野,外面什麽都會有。你在醫院怎麽樣?他們打算給你做植皮手術嗎?”

“他們是這麽說的。不管怎樣,這並不會有什麽實質性傷害。邊緣的傷口最糟,但也已經穩定多了。別擔心我。集中精力讓自己好起來,早點回家吧,我想你了。我們可以重新開始,如果你願意的話,遠離這一切重新開始吧。”“結婚吧。”她說著微笑起來,“我們盡快結婚吧。”就像羅伯說的,她為什麽不應該快樂呢?她為什麽要覺得快樂是件很壞的事情呢?“你不能17歲就訂婚。”她的父親曾經說,“你17歲的時候不知道自己要什麽。而且他太老了。怎麽會有22歲的人想和少女搞在一起?”

但她爸爸錯了。她從能記事起就想和大衛在一起。她第一次看進他那雙藍眼睛的時候就對他一見鐘情。她媽媽對此從不多言,只是評價說他家的農場快被人收購了,這得歸結於他那酗酒的父親,他不管做什麽都會搞砸。而且他沒有母親,他名下不會有任何財產。選他就像是“買錯股票”。有太多方式來表達“這個人配不上我們完美的女兒”,不必真正說出口。也許她母親說的一切都是真的,但阿黛爾知道這和大衛究竟是個怎樣的人毫無關系。那從來就沒有關系。

當年她是個8歲的小女孩,在田裏玩耍的時候看著他幹活,當時她愛他,現在她還愛他。他即將成為一名醫生。他無需再擔心他的學生貸款。他即將成為她的丈夫,而她繼承了一切財產。她父母的反對不再重要,她也不會讓自己覺得愧疚。她的父母已經離開,而且,正如羅伯所說,一心希望自己也跟著他們離去並不能改變這樣的事實。唯一的方法就是朝前走。

“你聽起來很好。好多了。”他很疑惑,有點兒謹慎,仿佛並不太相信這種顯而易見的高漲情緒。他會這樣並不奇怪。上一次他打電話來的時候,她幾乎什麽話都沒說。但那已經是10天以前的事了,那之後她改變了很多。

“我的確覺得好多了。”她說,“我想你是對的。這個地方對我有好處。哦,還有,”她補充道,就好像是後來才想到的一樣,“我交了一個朋友。他的名字叫羅伯,跟我一樣大。他很有趣,總是引得我朝這兒的人大笑。我想我們正在相互幫助。”她在滔滔不絕,她情不自禁,還有一點兒緊張。就好像在發生了這一切之後,羅伯的出現是對大衛的某種背叛。這很蠢,因為這完全是兩回事。就因為她愛大衛,她就不能喜歡羅伯了嗎?“有機會你一定要見見他。我想你也會很喜歡他的。”

[1] 《美國狼人在倫敦》是美國喜劇導演約翰·蘭迪斯導演的狼人恐怖片代表作,描寫兩名美國青年大衛和傑克到英國倫敦旅行,露宿荒野時遭狼群攻擊的故事。——譯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