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夜深風月(第3/19頁)

唯一解釋不通的就是曹湛何以下落不明。

這畫舫當是馬勝新購,尚未配備舟師,臨時作為藏身之處,溫瑩必會引曹湛來到這裏。曹湛從馬勝口中得到所需訊息後,便會離去,動身返回江寧織造署。之所以不見人,當是半途被人叫走,對方極可能便是桂家。

曹湛離去後,隱匿於暗處丁拂之這才出現,上船制伏了馬勝、溫瑩,開始他血腥殘忍的報仇計劃。

那麽曹湛何以一直沒有返回江寧織造署呢?他潛伏兩年,完全贏取了曹寅的信任,曹寅於他尚有重大利用價值,他何以就此消失不見?

而那揭發曹湛仍為桂家效力的舉報者,肯定是桂家自己人,別無二家。因為除了桂家,沒有誰會如此清楚曹湛的行蹤,連時間、地點都記得一清二楚。其目的也可想而知,無非是斷掉曹湛之後路,令其死心塌地為桂家效力。

但除非桂家無腦,才會下這樣的敗棋!因為曹湛留在曹寅身邊,比逼迫他重回桂家隊伍,價值要大得多。

黃海博一時也想不通其中關竅,但料想曹湛既是被桂家召去,當無性命之虞,只是他目下又成了官府的通緝要犯,是萬萬再不能輕易拋頭露面了。

曹寅雖然果斷下了命令通緝曹湛,卻也是煩躁之極,一時不願意回江寧織造署,只站在河邊,默默凝視著秦淮河水。

這時候,又有官差趕來稟報,稱江寧將軍繆齊納一早送女兒靈修登船,說是要動身回去京師。曹寅得報後,不由得對兩江總督傅拉塔遇刺一案又多了幾分顧慮。他本疑心是滿城中八旗子弟行刺了傅拉塔,而今既知繆齊納火速送走愛女,料想繆齊納也是作此推測,甚至已知悉內情。

一旁黃海博窺見曹寅神色,猜測其人因兇器為火器一事而愈發懷疑兇手是八旗駐軍。他雖已基本認定是死而復生的好友丁拂之行兇,但因死者為封疆大吏、朝廷重臣,幹系太大,實在不能輕易將實情告知曹寅,遂拱手作別。

與曹寅分手後,黃海博徑直趕來烏龍潭,欲到丁家旁敲側擊打聽丁拂之之事。未及丁府大門,遠遠看到門首高高懸掛起兩只白色的燈籠,他登時心底一沉。到大門前一問,方知丁母昨夜已然過世了。

沈海紅正引下人搭建靈堂,聽聞黃海博到訪,便引他到機房就座,歉然道:“廳堂正改作靈堂,簡慢了黃公子。”

黃海博道:“我上次來,丁太夫人身子骨還很不錯,如何突然就過世了?”

沈海紅告道:“老人家是在睡夢中走的,還算平靜,甚至可以說是心滿意足。”

原來昨夜又有人在烏龍潭邊彈奏琵琶,一曲接著一曲。沈海紅本來還想派仆人出去查看,丁母卻扶杖出來,叫道:“不要驚嚇了他。你們一出去,他就走了。”

沈海紅不明所以,扶丁母回房躺下。丁母半倚在床上,雙目微閉,靜靜聆聽著音樂聲,至淩晨曲終之時,才喃喃道:“我的拂之又回來了。”就此睡去,再也沒有醒來。

黃海博聞言心念一動,忙問道:“丁夫人是說,那人在烏龍潭邊彈奏了大半夜琵琶嗎?”

沈海紅點了點頭,道:“仆人幾次要出去驅走那人,因為婆婆專門交代過,我阻止了他們。”

黃海博心道:“拂之既是人在烏龍潭,那麽他一定不是殺死馬勝、溫瑩的兇手了。”

沈海紅躊躇了好大一會兒,才問道:“那個彈琵琶的人,是他嗎?”

黃海博微一遲疑,即點了點頭。心中猶豫很久,還是沒有說出丁拂之涉嫌行刺兩江總督一事。只道:“丁太夫人剛剛過世,營葬需要花費不少錢,我回去後便派管家送些銀兩過來。”

沈海紅忙推謝道:“黃公子有心。自海紅接了那單蒙古雲錦,江寧織造已事先付了二百兩白銀作為定金,不但足以置辦這場喪事,還能有不少結余,剛好可用於未來安置丁家仆人。”

黃海博心道:“曹寅倒是舍得下血本,看來那蒙古雲錦於朝廷而言,極為重要。”

他料想沈海紅身為主母,尚有諸多事宜要張羅,而丁家僅有兩仆兩婢,顯是人手不夠,便主動提出留在丁府協理喪事。

丁黃兩家本是世交,當年因書訂交的《古歡社約》更是江南士林風流佳話。自從丁拂之離世,黃海博一直以半子身份出入丁家,專意為丁母治病。沈海紅心想黃公子不是外人,若再借口托辭,便是矯情,遂道謝稱善。黃海博遂留下來幫忙料理雜務,直到暮色降臨,因孤男寡女不便夜間相處,這才辭別,又與沈海紅約好次日再來。

出來丁宅,黃海博並沒有立即動身回家,而是刻意在烏龍潭四周轉悠了一圈,期待能發現老友丁拂之的蹤跡,終一無所獲,直到天色黑定,難以看清周遭情形,才不得已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