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芝加哥西北十四英裏。

郊區小鎮帕克裏奇,一直以來非城非鄉,亦城亦鄉,既像是《草原上的小木屋》1之原野,又像是“美國商城2”之所在:你正驅車沿街而行,穿過整齊的構架平房、花園草坪和賞心悅目的大樹,突然進入一個商業區,路邊商城啊,汽車賣場啊,加油站啊,密密麻麻地擠在一起。不過,既然這個鎮子原先叫做“美分城”,那麽你還能指望她什麽呢?

我駛下西北公路,朝南開去。不久便看見圖伊大街3外側一座磚墻科德角式小屋4的車道上,恰好停著戴維斯的土星。陡峭的三角屋頂,開著兩個天窗,門廊側面是矮矮的樹叢——我猜是杜松——厚厚的白雪壓低樹枝;一條小徑寬約雪鏟,彎彎曲曲地通向門廊的前階。

剛走到門廊,問候我的是一陣猛烈的犬吠。

“乖狗狗,”我小心地咂著嘴說道。“你是個乖狗狗,對吧?”

吠聲變成了抽鼻子聲和嗚嗚叫喚,狗狗用指甲刮擦著門的另一側。我頓覺勇氣大增,就按了門鈴。不料又來一陣犬吠,不過馬上就被一個深沉的喊聲喝止。“Raus!5”

那狗立刻停住。

一個男人開了門;他上半身健美結實,活脫脫一個從政前的阿諾德·施瓦辛格6;但不知其下半段,因為他坐著輪椅;短硬的灰發,短硬的灰色胡子,深陷的雙眼碧藍碧藍的,幾乎讓我想起為取得特效使用的藍屏。其實,假如他沒板著臉眯起雙眼的話,我倒真的會這麽想。當時,那只狗坐在那裏,身子瘦長,看上去像是塞特種獵犬和柯利牧羊犬雜交的產物,臀部肌肉緊張地繃著,似乎在等待攻擊的命令——這可不是一幅優雅安閑的郊區生活畫。

“誰呀?”

我聽出是上次電話裏那個粗啞的聲音。“您是邁克·多蘭吧?”

“誰想找他?”

“是我——我……我叫艾利·福爾曼。”

他把我上下打量個遍:“什麽事?”

我吸了一口氣;我這人並非膽怯害羞,而是敢作敢為,也喜歡與這樣的同類為伍。但我盡量保持普通的禮節——這是母親給我養成的習慣。我用矜持掩飾著自己:“也許喬治婭·戴維斯在這兒吧?”

他沒有答話。

我拉起提包挎到肩上。這人要麽憤世嫉俗,仗著身有殘疾,就可以藐視行為規範,要麽根本就是個怪胎;但不管是哪種情況,我都不想浪費時間去搞清楚。盡管我也知道,這是在冒著失去目睹視頻取證寶貴機會的風險,但我還是拾起自己僅剩的那點尊嚴,剛要準備離開,戴維斯就出現在了門口。

她一只手放到多蘭的肩膀上。“好啦,邁克;是我叫她來的。”

“她不是司法人員。”

你也不是啊——我真想這麽回擊他。

“是她把那盤帶子交給我們的,而且她對視頻有些了解。”

他吸了吸鼻子,然後把輪椅從門口搖開。那只狗跟在他身後。“好啦,要是你毫不介意……”

她朝邁克點了點頭,然後向我點頭。她今天身著牛仔褲和米色羅紋密針編織毛線衫,頭發盤了起來,別上一只條狀發夾,盡管有幾綹發絲松開了——看上去依然比平常多幾分溫柔、也多幾分女人味兒了。

“謝謝,”我說。

她沖我微微點了點頭。我便跟著他們穿過一個舒適的起居室,裏面有一張藍色沙發、閃著火光的壁爐,還有亮閃閃的硬木地板;接著來到一個應該是餐廳的地方。不過,除了有同樣的硬木地板外,你決不會覺得這是在同一座房屋裏。

厚厚的深色窗簾遮擋著兩扇窗戶,窗前是一排設備,從一面墻擺放到另一面墻。顯示器、揚聲器、視聽操縱台,還有至少八只不同的視頻走帶機構,從地板到天花板塔狀堆疊在一起。我看到一個一英寸走帶機構,一個Beta SP走帶機構,好幾台半英寸錄像機,甚至還有一台老式的四分之三英寸氣動播放機,它旁邊則是一台DVD播放機。一個顯示器架子上放著一台彩色視頻打印機。

地板上是一系列台架,堆滿了紫色郵件槽樣的東西,上面亮著綠燈,那肯定是Avid系統7了。一個寬寬的架子在椅子的高度把堆疊的設備對分,上面放著電話機、鍵盤和鼠標;那裏還有一個小調音台。所有設備上都連著密密麻麻的電纜。

狗兒跟著我們走了進來,嗅了嗅我的褲腿,然後將頭貼到多蘭的膝上。多蘭搔了搔他的耳朵,狗兒便退到墻角一塊地毯那裏,繞著地毯走了幾圈,撲通臥倒在地,腦袋枕在兩只前爪上。多蘭朝狗兒笑了笑,整個表情柔和起來,這會兒看上去差不多像個人了——我說的是多蘭。

“這是什麽種的狗兒?”

“紅白塞特種獵犬。”

“從沒聽說過。”

“大概一百年前,育種人把白色去掉了,好得到愛爾蘭塞特犬;但傑裏當然是真材實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