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彭七月在1945(第2/13頁)

彭七月看了看手表,現在是1945年4月22日的下午兩點鐘。

他沿著外墻兜了一圈,這一圈就花了二十多分鐘,墻面用水泥柱毛鋪面,就象小時候吃的奶油蛋糕上裱的花紋,擡頭望去,墻頭攔起一道鐵絲網,銹蝕的鐵絲結頭象一個呲牙咧嘴的怪物瞪著彭七月,警告他不要輕舉妄動。

龔宅的正門開在嵩山路,是一道沉重的黑色大鐵門,刻著菊花和寶劍的圖案,象一張陰沉的面孔注視著彭七月。

彭七月覺得自己象一個賊,正在踩點……

叭叭!身後響起汽車喇叭聲,彭七月嚇了一跳,下意識往旁邊一閃,一輛一九四二年產的黑色雪佛蘭轎車從他身邊駛過去,停在大門前,流線型的車身剛剛打過蠟,擦得錚亮,映著自己那張受驚的臉。

透過車窗,前排坐穿制服的司機,後排坐著一個穿旗袍的太太,梳著那年頭流行的橫S發髻,臉上塗著脂粉和口紅,手裏拿著一柄檀香骨的彩絹折扇,旁邊坐著一個十六歲模樣的少女,穿著一件陰丹士林布旗袍,估計是女子學堂的校服,胸前別著一只水鉆鑲嵌的鍍銀蝴蝶形胸針,頭上紮著蝴蝶結,她正好把頭轉過來,望著車窗外的彭七月。

通!彭七月的心臟猛地跳了一下,險些從喉嚨裏蹦出來——

艾思!

大門呼隆隆地從裏面被拉開了,剛才的汽車喇叭不是朝自己摁的,而是叫門的,黑色轎車開了進去,傭人吭唷吭唷又把大鐵門關上了,嘭的一聲。

彭七月站在街沿上發呆,不,她不是艾思,是龔家大小姐龔守雪,盡管她們很象、很象,但年齡上畢竟差了七月歲。旁邊是二姨太,母女倆從靜安寺燒香回來,順便在卡德路(今天的常德路)的夏令配克大戲院看了場電影……

龔宅有兩輛車,龔亭湖坐的是一輛福特牌,是那種四四方方的老式轎車,但紳士氣十足,對這種流線型車身的新式轎車,似乎還不大接受,一直停在汽車間裏,二姨太和三姨太就輪流坐,要不是三少爺夭折,三姨太外出的興趣驟減,估計龔亭湖還得再買一輛車。

大鐵門的右邊還有一扇包著鐵皮的木門,是供傭人進出的,裏面傳來門閂的聲音,門開了,走出一個人來,他穿著件細條花呢夾袍,格子紡短衫的袖口翻露在外面,要不是跟彭七月一樣,赤腳穿著雙布鞋,還真看不出他是傭人。

“包師傅!”彭七月叫道。

那人楞了一下,回過頭來,望著這個陌生的年輕人。

根據姚扣根提供的情報,龔家除了燒飯的大師傅和二師傅,還有一位專門負責燒點心的包師傅,應該就是他了。

別看龔家的人不多,口味迥異:龔亭湖愛吃寧波湯圓和豆沙饅頭,二姨太愛吃濕的,象水脯蛋和湯年糕,湯裏一定要放桂花酒釀。三姨太愛吃幹的糕餅,象赤豆糕、棗泥糕、拉糕、南瓜餅,大小姐愛吃西式口味的奶油小點心,要去“凱司令”買,家裏有烤箱,包師傅經常烤個水果蛋糕、做點杏仁曲奇餅什麽的。

包師傅問:“你是誰?”

彭七月很難說清楚自己的身份,不過沒關系,他打算開門見山,單刀直入。他知道包師傅有一雙兒女,兒子患有肺病,經常咳血,醫生說他活不到三十歲。1937年,治療肺結核的特效藥——鏈黴素問世;1945年,最實用的抗生素——青黴素問世。但在當時,這些藥比金子還貴,普通百姓根本用不起。所以彭七月不僅帶來了鏈黴素和青黴素的注射針劑,還來了“施貴寶”生產的頭孢拉定膠囊和“金施爾康”,有了這些藥,包師傅的兒子多活十年肯定沒問題。

就在街邊法國梧桐的樹蔭下,彭七月和包師傅達成了一個口頭協議,彭七月給他藥,包師傅離開龔宅,彭七月不怕他反悔,他知道那年頭人的誠信度遠遠超過現在。

彭七月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破壞了“遊戲規則”——不要改變歷史。因為按照歷史,包師傅的兒子在解放前就因病去世了,他救了包師傅的兒子,卻給自己帶來了很大的麻煩,付出了沉重的代價,當然這是後話了。

正應了那句“百聞不如一見”,經過一段林蔭道和一塊大草坪,龔家的大宅終於出現在面前。遠遠望去,雙斜坡的屋頂,部分墻面有曲面造型,開有水平窗、轉角窗,使整幢建築富有動感。屋頂覆蓋著橘紅色的琉璃瓦,宛如一片片錦鯉鱗光彩奪目,讓人覺得應該配一台荷蘭的風車,那樣就更象童話世界了。

跟著包師傅,彭七月登台階入門廊,地面為水磨石地坪,頂部僅有一根立柱支撐,簡潔利落。由門廊進入客廳,大客廳沒有鋪地毯,地板打蠟,光可鑒人,水晶大吊燈的下方擺著一架德國產的鋼琴,花崗巖砌築的壁爐,其上雕刻的圖案是一只彎彎長角的羊頭。周圍放著一圈單人沙發,後面是柚木護墻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