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星期六早晨,吃早餐的時候,阿谷和詩詩在夥房裏當著全體社員的面,站了起來,要求大家安靜。“我們有事情要宣布。”詩詩說。

神甫以為她肯定又懷孕了。他已經準備好歡呼鼓掌,按照慣例發表一個簡短的祝賀演說了。他興致高昂。盡管他還沒有拯救公社,但是計劃已經快要成功。他的對手可能還沒有被打倒,但也只是在垂死掙紮。

詩詩猶豫起來,她看了看阿谷。阿谷的臉上很嚴肅。“我們今天就要離開公社了。”他說。

所有人因為驚訝而鴉雀無聲。神甫目瞪口呆。以前從來沒有人自行離開,只有他趕別人走的份。這些人都生活在他的咒語下。而阿谷又是釀酒的關鍵人物。他們離不開他。

而且怎麽偏偏是在今天!神甫一個小時前還坐在車裏收聽了新聞。要是阿谷也收聽了新聞,他就會知道,加州已經陷入了恐慌。機場被暴民包圍,高速公路被堵得水泄不通,所有人都試圖逃離聖安德烈亞斯斷層附近的社區和城市。州長羅賓遜已經出動了國民警衛隊。副總統正乘坐飛機前往費利西塔斯視察災情。越來越多的人——包括州議會的兩院議員、各個市長、社區領導人和記者——正在敦促州長向“伊甸之錘”妥協。但是阿谷對這些事情渾然不知。

神甫不是唯一一個對這個消息感到驚訝的人。蘋果突然大哭起來,詩詩見此情景,也開始落淚。梅蘭妮是第一個開口的。她問:“可是阿谷——為什麽?”

“你知道為什麽,”他說,“這個山谷就要被淹了。”

“可是你們要去哪裏呢?”

“盧瑟福,就在納帕谷。”

“你找到穩定的工作了?”

阿谷點了點頭:“在一家葡萄酒廠。”

神甫覺得,阿谷能夠找到工作,也在情理之中。他的專業技術是無價的。他說不定還能賺大錢。真正讓人吃驚的是,他想要回到外面的世界。

好幾個女人此時此刻也哭了起來。頌說:“你就不能像我們一樣,抱著希望等一等嗎?”

詩詩含著淚,回答道:“我們有三個孩子。我們沒有權利把他們的生命置於危險之中。我們不能留在這裏,寄希望於奇跡發生,直到洪水開始淹沒我們的家園。”

神甫終於開口了。

“這個山谷不會被淹沒。”

“你又說不準。”阿谷說。

屋子裏一片寂靜。幾乎沒有人敢這麽直接地頂撞神甫。

“這個山谷不會被淹沒。”神甫重申道。

阿谷說:“我們都知道有事情在發生,神甫。在這六個星期的時間裏,你外出的時間比你待在公社裏的時間要多。昨天,你們四個人都出去了,直到半夜才回來。而今天早上,停車的空地上又有一輛被撞過的凱迪拉克。但是且不論你在做什麽,你就是不肯告訴我們。我不能拿孩子的未來做賭注,來相信你。雪莉也是這麽想的。”

神甫記得,詩詩的真名叫雪莉。既然阿谷叫了她的真名,那就說明他已經從心理上跟這個公社劃清了界限。

“我來告訴你什麽能夠拯救這個山谷。”神甫說。為什麽不告訴他們地震的事呢——為什麽不呢?他們會感到高興和自豪的!“祈禱的力量。祈禱能夠拯救我們。”

“我會為你祈禱。”阿谷說,“雪莉也會。我們會為你們大家祈禱。但是我們不會留下來。”

詩詩用袖子擦了擦眼淚:“我想就是這樣了。我們很抱歉。昨晚我們已經打包了行李,並不是說行李很多。我希望阿遲能開車送我們去銀城的公交車站。”

神甫站了起來,朝他們走去。他一手摟著阿谷的肩膀,一手摟著詩詩的肩膀,將他們攏了過來,然後用低沉而令人信服的口氣說:“我明白你們的痛苦。我們大家一起去神廟沉思吧。沉思完之後,不管你們做出什麽決定,都會是正確的。”

阿谷躲開了,他掙脫了神甫的擁抱。“不,”他說,“那樣的日子已經過去了。”

神甫感到震驚,他已經使盡了渾身解數,但是沒有用。怒火從他的心底升起,而且危險得難以控制。他恨不得沖著阿谷大喊,罵他不忠不信,忘恩負義。如果可能的話,他會把他們兩個都殺了。但是他知道,將自己的怒氣表現出來是不明智的。他必須戴上沉穩自持的面具。

然而,他實在沒有辦法打起精神跟他們好聲好氣地道別。雖然怒不可遏,但又不得不克制,在這種雙重煎熬之下,他默默地走出了夥房,盡可能地給自己保留了最後的顏面。

他回到了自己的小屋。

再過兩天就好了。一天就可以了!

他坐在床上,點了一支香煙。靈靈躺在地板上,悲哀地看著他。他們都沉默不語,一動不動,陷入了沉思。不到兩分鐘,梅蘭妮就會跟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