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第5/6頁)

“那是在西西裏的一座山城,靠近一個叫拉古薩的地方。”他說,“我已帶領一支本土部隊繞過山腳。到了那座山城的北部,我們在一處狹小的窪地裏遇到了一輛德國坦克,就在一叢樹木的邊緣。那輛坦克看上去像是已經廢棄了,可我還是向坦克裏面塞進了一顆手榴彈來確認一下。我們經過那裏時有一聲槍響,只響了一聲,一個手持機槍的德國兵從樹上掉了下來。他原來是藏在那裏專門等著我們經過時射殺我們的,是納特·狄克斯坦射中了他。”

艾拉的眼睛裏閃著激動的光,她的丈夫卻臉色煞白。顯然,這位教授對於生與死的故事毫無胃口。科頓心想,要是這個故事就讓你受不了,老頭子,我寧可狄克斯坦從來沒跟你講過他的故事。

“英國人從山城的其他方向接近了那裏。”科頓接著說,“納特和我一樣看到了那輛坦克,並且嗅到有埋伏。他瞄上了那個狙擊手,等著看清在我們出現時還有沒有別的狙擊手。要不是他那麽機警過人,我就沒命了。”

聽故事的兩個人一時沉默了。阿什福德說:“這事還沒過太久,可我們忘記得太快了。”

艾拉想起了她的別的客人:“我希望在你走之前跟你再多談一談。”她對科頓說。她穿過房,走到哈桑準備打開的通向花園的門邊。

阿什福德緊張地梳理著耳後的頭發:“公眾聽到的是大型戰役,可士兵卻記得那些親身經歷的細節。”

科頓點點頭,心想阿什福德顯然對戰爭是什麽樣子毫無概念,他懷疑這位教授年輕時是否當真如狄克斯坦所說歷經過許多冒險。“後來我帶他去見我的表兄弟——他們一家來自西西裏。我們吃了意大利面食,喝了葡萄酒,他們把納特奉為英雄。我們在一起只相處了幾天,可我們情同手足,你明白吧?”

“我明白。”

“當我聽說他成了戰俘,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他了。”

“你知道他經歷了什麽嗎?”阿什福德問,“他沒有談過什麽……”

科頓聳了聳肩:“他從集中營死裏逃生。”

“他算是運氣好的。”

“不是嗎?”

阿什福德的目光困惑地凝視了科頓一陣,隨後便轉過臉去打量房間的四周。過了一會兒他說:“你知道,這不算十分典型的牛津聚會。狄克斯坦、羅斯托夫和哈桑都是有點不同尋常的學生。你該認識一下托比,他是個典型的本科生。”他看到了一個紅臉青年,身穿一套花呢西裝,系著一條極寬的渦紋圖案的毛領帶。

“托比,過來認識一下狄克斯坦的戰友科頓先生。”

托比跟他握手,唐突地問道:“有機會賭一把嗎?狄克斯坦會贏嗎?”

“贏什麽?”科頓問。

阿什福德解釋說:“狄克斯坦和羅斯托夫打算來一場棋賽,據說他們兩人都精於此道。托比覺得你會掌握些內部消息。他大概想就結果打一場賭。”

科頓說:“我認為下棋是老年人的遊戲。”

托比說:“啊!”聲音太大,還震灑了手中酒杯裏的酒。他和阿什福德看來因為科頓的這句話而有些尷尬。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抱著一只灰色的老貓從花園進來。阿什福德帶著中年得子的那種羞怯和得意,向眾人介紹她。

“這是蘇莎。”他說。

女孩說:“這是赫茲恰。”

她有母親的膚色和頭發,她也會長成美人的。科頓對她是不是當真是阿什福德的女兒心懷疑慮。她的外表毫不像他。她握著貓的前爪伸過來,科頓禮貌地握了,還說了一句:“你好嗎,赫茲恰?”

蘇莎走到狄克斯坦跟前:“早晨好,納特。你願意摸一下赫茲恰嗎?”

“她真乖。”科頓對阿什福德說,“我得和納特聊幾句。你不怪我吧?”他朝狄克斯坦走去,狄克斯坦正跪在地上撫摸那只貓。

納特和蘇莎看上去是好夥伴。他告訴她:“這是我的朋友阿爾。”

“我們見過了。”她說著,還像她媽一樣眨著睫毛。科頓心想,她從她媽那兒學了這副樣子。

“我們在一起打過仗。”狄克斯坦接著說。

蘇莎直盯著科頓:“你殺過人嗎?”

他遲疑了:“當然。”

“你沒覺得不好嗎?”

“沒什麽不好。他們是壞人。”

“納特覺得不好。所以他不願意多講打仗的事。”

那孩子從狄克斯坦那裏得到了比所有的成年人加在一起還要多的東西。

那只貓突然敏捷地從蘇莎的懷裏躥了出去,她追著它。狄克斯坦站起了身。

“我不會說阿什福德夫人可望不可即了。”科頓悄悄地說。

“真的?”狄克斯坦說。

“她不過二十五來歲,而他至少比她大二十歲,而且我敢打賭他沒摸過槍。如果他們是在戰前結婚的,她當時也就十七歲上下。何況他們看來並不相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