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第4/6頁)

她轉身引導著他們進入客廳。狄克斯坦碰了碰科頓的胳膊,微微一笑:他已經知道了他的朋友腦子裏在想什麽。

科頓回過神來,鎮靜地說了聲:“哇哦。”

一張小桌上以軍隊的精準度擺著一排盛有雪莉酒的小杯子。她遞給科頓一只酒杯,含笑說道:“順便說一句,我是艾拉·阿什福德。”

她遞過酒杯時,科頓仔細地看了看她。她完全是素面朝天,令人驚艷的臉上沒有化妝,漆黑的頭發直直的,她身著白色的衣裙,腳上也是白色的便鞋——其效果簡直像是周身赤裸,科頓看著她,腦子裏湧起動物的欲念,心中感到發窘。

他迫使自己轉過頭,打量起四周的環境。房間有一種未完成的優雅,使人感覺住在這裏的人似乎有些入不敷出。華美的波斯地毯鑲著皮灰色的亞麻邊;有個人一直在修理收音機,零件擺滿了一張腰形小桌;墻紙上原來掛著的照片被取下了,留有兩三處亮白的長方形;一些雪莉酒杯與這場面不大相稱。房間裏大約有十幾個人。

一個穿著一身漂亮的珠灰色西裝的阿拉伯人站在壁爐跟前,端詳著壁爐台上的一座木雕。艾拉·阿什福德把科頓叫了過來。“我想讓你見見亞斯夫·哈桑,他是我們老家的一位朋友。”她說,“他在沃思塔學院。”

哈桑說:“我認識狄克斯坦。”他跟四周的人一一握手。

科頓覺得哈桑作為一個黑人還是相當英俊的,他的高傲舉止就像是那種賺了些錢而應邀到白人家中做客的做派。

羅斯托夫問他:“你是黎巴嫩人嗎?”

“巴勒斯坦。”

“啊!”羅斯托夫激動起來,“你對聯合國的分治計劃怎麽看?”

“不著邊際。”那個阿拉伯人慢吞吞地說,“英國人應該撤離,我的國家會有一個民主政府。”

“可那樣的話,猶太人就成了少數民族了。”羅斯托夫爭辯說。

“他們在英國也是少數民族啊。難道要把薩裏給他們,建立一個新的國家嗎?”

“薩裏從來就不是他們的,而巴勒斯坦卻一度是他們的。”

哈桑優雅地聳了聳肩:“是啊,威爾士曾經擁有英格蘭,英國人曾經占有德國,而諾曼法國人曾經住在斯堪的納維亞。”他轉臉對著狄克斯坦,“你是有正義感的,你怎麽看?”

狄克斯坦摘下了眼鏡:“別管什麽正義不正義的。我只想有一處可以叫作自己家園的地方。”

“哪怕你要從我的家園中盜取?”哈桑說。

“你們還能擁有中東余下的地方嘛。”

“我並不想要。”

“這場爭論證明了分治的必要性。”

艾拉·阿什福德拿來一盒香煙。科頓取了一支,並且為她點燃。趁著別人爭論巴勒斯坦的問題,艾拉問科頓:“你認識狄克斯坦好久了嗎?”

“我們是在1943年相識的。”科頓答道。他看著她叼著香煙的棕紅色嘴唇。她即使吸煙也姿態優美。她優雅地從舌頭上挑出一根煙草的碎屑。

“我對他特別好奇。”她說。

“為什麽?”

“誰都會的。他還是個男孩,可他看著那麽老成。再說,他顯然來自倫敦東區,可他在所有這些上流階級的英國人面前毫不膽怯。而且他會談論他自己以外的任何問題。”

科頓點了點頭:“我越來越感到,我也不真正了解他。”

“我丈夫說,他是個十分聰慧的學生。”

“他救過我一命。”

“天啊。”她更加仔細地盯著他看,仿佛不知道他是不是故作驚人之談,隨後她像是認同了他,“我倒想聽聽那件事。”

一個穿著寬松的燈芯絨褲子的中年男子碰了碰她的肩頭,說道:“一切還好吧,我親愛的?”

“好著呢。”她說,“科頓先生,這是我丈夫,阿什福德教授。”

科頓說:“你好。”阿什福德已經謝頂,衣裝也不得體。科頓原以為會見到阿拉伯的勞倫斯呢。他心想,看來納特也許還有機會。

艾拉說:“科頓先生正跟我說納特·狄克斯坦救了他一命的故事呢。”

“真的嗎?”阿什福德說。

“說來很短。”科頓說。他瞥見狄克斯坦此時正沉浸在與哈桑和羅斯托夫的深談中,他還注意到那三個人站立的姿勢表明了他們的態度:羅斯托夫叉開兩腿,教師似的搖著一根手指,對他的信念堅定不移;哈桑背靠著一個書櫃,一只手插在褲兜裏,吸著香煙,假裝有關他的國家前途的這場國際爭論只不過是個學術問題;狄克斯坦緊抱著雙臂,肩頭拱起,全神貫注地低著頭,他的姿態暴露了他發言中的那種無動於衷並非真情。科頓聽到英國人承諾將巴勒斯坦給予猶太人,還聽到了回答:當心強盜的禮物。他轉回來面對著阿什福德夫婦,開始給他們講那段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