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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陸續走了以後,陳也、飄飄和毛米三個人足足收拾了快兩個小時,才把十幾個人的碗碟洗幹凈。不知道為什麽,三個人之間的氣氛非常尷尬,誰都沒有說話,包括一向愛開玩笑的陳也。真心話大冒險裏的最後一個問題一直在三個人腦海裏盤旋。

回到樓上的時候,毛米發現忍坐在椅子上,臉色十分蒼白。

“忍,你眼睛裏的血絲真的很嚇人。你發燒了。”毛米走到忍身邊,摸著忍的頭發。

忍把毛米的手輕輕拿開,問道:“飄飄或者陳也是不是上來翻過我的東西?”

毛米有些驚慌失措:“昨天下午,陳也上來和我商量買什麽好吃的做火鍋,他在你的電腦上列清單想打印的。我不知道他看了些什麽,反正他一直和我說話,然後用了好久的電腦。臨走的時候,陳也問我,是不是對美國法律有興趣,想以後讀法學院。我那時候都不知道,就說沒有興趣啊,讀什麽都無所謂。”

毛米坐在地上,說到最後,看見忍臉色越來越難看,大眼睛裏淚水都湧出來了:“對不起啊,忍,我今天聽見陳也問你那個問題才想起來的,我太笨了,老是糊裏糊塗的……”

忍把頭扭過去,低聲說:“不要哭了,不是你的錯,是我忘了鎖計算機裏的新文件。”

“那我明天去和他們解釋一下好不好?”毛米仰起臉看著忍問,臉上掛著兩道淚水。

忍搖搖頭:“不要多事了。陳也喝多了,自己在胡思亂想。沒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毛米說:“忍,你別那麽擔心了好嗎?無論如何,你沒有傷害任何人啊。就算警察懷疑你,我們慢慢解釋,耽誤一點時間,但最後肯定能說清楚的,不是嗎?我會一直陪著你的,如果總是這樣心煩,晚上都睡不好,最後生了一場大病,不是更加不值得嗎?”

忍沒有說話,只顧著自己仔細檢查文件夾裏的資料。

毛米等了一會兒,最後慢慢站起來,說:“忍,我去和飄飄給你買點退燒藥好嗎?”

“不用了。”忍冷淡地說,“我自己出去買。外面那麽大雪,不要去麻煩飄飄。”

說完,忍站起來,拿起那件咖啡色的厚夾克,把電腦放在包裏背在身上走出去。

忍的頭疼得幾乎要裂開來。門外的大雪夾著淩厲的風,忍打開車門,坐進去,心想:已經沒有時間了。明天是聖誕節,如果沒有出現意外,明天會是最後一天相對平靜的日子。陳也看來是不會站在自己這邊的了。忍的腦海裏掠過飄飄那張探尋中透著關心的臉。飄飄呢?她會站在自己這邊嗎?

似乎有四面楚歌的感覺。忍不禁覺得一陣心慌。更可怕的是,他仍然想不起來那件讓他害怕的事情。他知道自己當時一定留下了什麽線索。這個線索警察至今還沒有發現,或者他們已經發現了,只是在等待時機對自己突然襲擊。

忍把車開到約克大道上,打算去藥店買點退燒藥。大街上空空蕩蕩的,風雪交集,大風把藥店門口的聖誕標幅吹得幾乎扯裂開來。地上的雪被往來的車輪玷汙,烏黑的臟水四處橫流。約克大道兩邊破敗的店鋪和塗滿黑色塗鴉的住宅讓這座城市看起來充滿了末日的景象。

忍心裏不斷地想著目前的局面,不知不覺就沿著約克大道一直開下去。十分鐘以後,忍的車拐進了沃克大道上。沃克大道兩旁的白樺樹鋪天蓋地壓來,忍一下子清醒了一點。他要去那個地方嗎?忍不敢放慢汽車的速度,發燒的大腦努力進行一些思考。

他想起在一本犯罪學書上讀到的一個觀點:罪犯總是不由自主地會回到犯罪現場。看到這句話的時候,他覺得這條定律不是用在高智商罪犯身上,自己肯定不會犯這樣的錯誤。而現在,鬼使神差的,他竟然真的回到了犯罪現場。

不,我不是罪犯。這原本就不適用自己。

但來一趟也沒有什麽壞處。根據忍的經驗,這種天氣,周圍都不會有什麽人。他在烏瑪房子附近逛一圈,或許還能想起那件讓他頭疼的事情。而這是他目前最害怕的了。於是他下定決心,稍稍踩了一腳油門。這幾天的寒風和大雪終於把大道高聳入雲的白樺樹的葉子全都吹落了。原本沿著下坡撲面而來的一排排白樺樹露出了光禿禿的樹枝,看起來格外淒涼。開了一段之後,他把車停在路邊,確定周圍沒有人之後,就慢慢地向烏瑪的房子走去。

烏瑪的房子周圍和汽車都已經被警方的黃色隔離帶圍起來。原先的那片玫瑰花叢被埋在大雪下。和烏瑪交往的後期以及分手以後的幾年裏,忍常常晚上開車來這裏從遠處看烏瑪的房子,凝視淡紫色窗簾裏透出的燈光。他知道烏瑪一個人在家裏,和自己一樣淒涼。這個世界上孤獨的人很多,他們不但不能互相溫暖,而且見了面會更加痛苦。但是有時情緒低落到無法忍受,烏瑪窗口的那點燈光和沃克大道高聳的樺樹林頭頂的燦爛星光,會讓忍在沉寂裏感覺人生尚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