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周日上午的時候,毛米很早就醒了。睜開眼,發現忍正入神地看著自己,眼睛裏滿是血絲。毛米的臉立刻就紅了。

“你昨天晚上睡了嗎?”

“沒有。”

“是不是手很疼?”毛米心疼道,輕輕地撫摸著忍的頭發。

忍沉默不語,微微動了一下頭,似乎想避開毛米的手。

“忍,我知道你有很多心事。那件事情一定讓你很煩惱的。雖然你說沒什麽大不了的,但我知道,一定沒有那麽簡單的。”

毛米一邊想,一邊認真地對忍說:“但是至少,你不要擔心我。無論如何,我都會站在你這邊,明白嗎?因為我相信你是一個正直的人。就像昨天的事情,你寧可自己受傷,也不願意那個印度男生惹上大麻煩。”

忍看著毛米明亮的眼睛和顫動的長睫毛,皺起了眉,努力想弄清楚毛米話裏的含義。但是身體的衰弱最終帶來了精神上的無能為力。在一陣不由自主的松弛中,他終於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毛米憂心忡忡地爬起來,還沒刷牙洗臉,就開始忙著給忍的手換藥。折騰了很久,忍一直沒有醒來。

中午吃過飯以後,毛米和過去一周一樣,到聖保羅大街上散步。沐浴著冬日午後的陽光,毛米的心情也莫名其妙地好起來。她又一次覺得星期一的事情好像過去了一樣。

《巴爾的摩太陽報》是唯一可以給毛米提供消息來源的地方。毛米在蔬菜櫃台和甜食櫃台繞了一圈,最後走到門口的報攤上,拿起一份《巴爾的摩太陽報》,心怦怦直跳。

正如毛米設想的那樣,周日通常刊登明星八卦和市民新聞的《巴爾的摩太陽報》,在社會版上用大篇幅介紹了周五在陶森和巴爾的摩市交界處的一棟房子裏發現的屍體以及在現場新發現的線索。

“唉,她是大學老師,還是學數學的。”

烏瑪看上去很年輕,似乎是十多年前的照片了。從小數學經常不及格的毛米讀著報紙上的字,嘆了口氣,感到很自卑。照片上的烏瑪站在約翰霍普金斯大學的圖書館門口,陽光把她的金發幾乎照成了白色。毛米突然想起來,第一次見到忍的照片時,忍也站在圖書館的門口。兩個人都表情嚴肅的樣子,但是烏瑪的眉毛舒展著,看上去很柔和。

毛米接著讀下去:屍體檢驗報告還沒有出來,或許要到聖誕節後。但是警方發現了新的重要線索,看來死者在被殺前曾經有過性行為,而且,警方第二次搜索的時候發現了避孕套。

避孕套。

避孕套。

毛米兩眼一黑,差點暈過去。她努力定了定神,還是強忍著不安繼續讀下去:避孕套之所以可能成為關鍵,是因為其中很可能含有DNA片斷。目前的馬裏蘭州司法界正在逐漸使用DNA配對作為定罪證據,此案不僅有可能因此偵破,而且可能成為推動馬裏蘭州議會批準DNA立法的重要判例……

毛米把報紙放下來,慢慢地走出了超市。

此刻,毛米內心的懷疑變得更加具體了。

如果按照忍所說的,他和烏瑪沒有親密關系,只是去拜訪烏瑪的時候見到了烏瑪被刺傷,那麽警察會調查的那個使用了避孕套的人是誰?難道湊巧在同一天,會有兩個不同的男人拜訪烏瑪嗎?毛米原本僥幸地想,就像忍說的,他只是湊巧遇見烏瑪被害,而烏瑪是被一個入室搶劫的人殺了。後來報紙隱約透露出的警方調查情況也證明了忍所說的搶劫的事情。似乎是一個流浪漢,以前就有過很多次犯罪記錄的。

但現在警察的發現推翻了毛米天真的設想。入室搶劫的人不會用避孕套,毛米雖然天真,這一點還是想得明白的。那如果不是忍用了避孕套,又會是誰?

無論如何,毛米也不會相信是忍刺傷了烏瑪。而與之相比,她更不願相信忍和烏瑪真的有親密的關系,而且就在她和忍剛從舊金山甜蜜度假回來後的那一天。她不相信忍會背叛婚姻。可是“避孕套”三個字血淋淋地朝毛米身上砸過來,她只覺得不寒而栗。

到底是怎麽樣呢?還應該全心全意地信任忍嗎?可是,如果不信任,我又能做什麽來保護他呢?

毛米很想哭,但是哭不出來,只能心煩意亂地順著聖保羅大街走著,然後穿過馬路,走到查爾斯街上,沿著查爾斯街繼續走。

愁腸百結。毛米的頭腦轉來轉去,還是轉不出對忍的愛。也因為愛著忍,她不能忍受忍愛著另一個女人。然而就像自虐一樣,她沒有辦法不去胡思亂想忍和烏瑪在一起的情境。

他或許從來都沒有愛過我。

有一刻,心煩意亂的毛米全盤推翻了對自己的全部自信,這樣下結論。

忍一定很愛那個女人。和我一起滑雪的時候,他也在想那個女人。在南京第一天晚上和我睡在一起的時候,他也在想那個女人。我們一起在水族館看鯊魚的時候,他也在想那個女人。在飛機上讓我把頭枕在他腿上睡覺的時候,他也在想那個女人。和我一起在海邊散步的時候,他也在想那個女人。我生病的時候,他喂我吃皮蛋瘦肉粥,那時候一定也在想那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