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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底的時候,美國東北部鋼鐵工業老城巴爾的摩進入了深秋。

查爾斯街是巴爾的摩舊城的中心,街道兩旁立著一排排戰後修建的聯排房屋。在人口擁擠的東部工業大城市,節省空間而式樣優雅的聯排房屋是城市中最有特色的傳統建築,見證了巴爾的摩經濟在上半世紀的興旺和之後的急劇衰退。此刻,空蕩蕩的馬路上鋪滿了大雨後金黃的落葉,兩側油漆剝落的住宅門口古老的秋千架在驟然刮起的秋風裏前後搖擺,丁丁當當的風鈴聲不絕於耳。這片風鈴聲已經響了將近一個世紀,而在此刻陰沉淒冷的黃昏時分,更像是末世的絕響。

許多巴爾的摩人在這裏已經居住了四五代以上。偶爾周末有人家在後院賣舊貨的時候,院口常常堆放著一疊疊泛黃的二三十年代的小說和雜志,五十年代的膠木唱片,甚至是搖搖欲倒的直立鋼琴。街角有兩家舊書店和唱片店,在大學圖書館裏也難以尋覓的絕版拉丁語辭典和美利堅合眾國早期移民的資料被塞在角落裏,成堆的紋路不清的唱片散落在地上。

由於處在霍普金斯大學附近,在衰敗的鋼鐵舊都巴爾的摩,查爾斯街散發著難得的祥和氣氛。而僅僅一條街之隔的格林蒙大街上,就是汙水橫流、肮臟不堪的黑人聚居區,犯罪率在全美國首屈一指。攜帶武器的黑人在破舊的服裝鋪和煙熏火燎的街頭餐館裏買賣毒品。沒有人敢在街上隨意走動,即使蜷縮在公寓裏,也偶爾能聽見大街上的槍響,人們為又一條生命所忍受的痛苦而祈禱。

二十一歲的毛米正舒舒服服地坐在3001號一棟聯排房屋的二樓大房間裏,聽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一邊翻著國內帶來的日本漫畫《娜娜》,一邊等著李忍從實驗室回來。此刻已經很晚了,但整個房子裏只有毛米,以及克萊德和邦妮兩只貓。住在樓下的美國室友凡或許正和他的小樂隊在街道另一頭的地下室排練,中國室友陳也通常在城市北部的約翰霍普金斯醫學院實驗室待到十二點以後才回家。

過了一會兒,毛米聽到樓下的大門關上的聲音。她立刻放下漫畫,從床上跳下來,赤著腳走到樓梯口。是李忍回來了。毛米一步兩跳地下了樓梯,剛好撞在正打算上樓的李忍的懷裏。

李忍皺了一下眉毛,把毛米扶穩了,沒說話,繼續上樓。毛米幸福地像小貓一樣跟在李忍後面,臉上綻開了一朵花。她問道:“身上都濕了哦,冷不冷?”

李忍沒有說話,走到樓上房間,拿了幹凈衣服走到洗手間裏,把有些濕的衣服換下來,洗了個澡。從洗手間出來以後,他看見毛米坐在地板上,用紙巾擦自己包上落的雨。毛米身邊放著一個小小的蛋糕。

“哪裏來的蛋糕?”

“聖保羅街上的那家超市買的,他們剛開始做新鮮蛋糕賣。是菠蘿口味的。”

李忍“哦”了一聲,就坐在自己的書桌前打開電腦,沒有再看毛米一眼。毛米從地上站起來,從背後摟著李忍的脖子,興高采烈地說:“別看電腦啦!今天是我們在一起一百天!陪我一起吃蛋糕好不好?”

李忍看了一眼蛋糕,冷冷地說:“實驗室還有事情要處理,我就回來拿一下東西,馬上還要回實驗室。”

毛米愣了一下,黑黑彎彎的眉毛垂下來,臉上露出了失望的表情。但她很快又振作起來,蹦到床邊,把蛋糕盒子打開,小心地切了一塊蛋糕,放在小碟子裏,拿到李忍面前的桌子上,懇求著說:“就吃一小塊嘛,吃了再走。”

李忍不耐煩地接過碟子,吃了一口,然後把碟子還給毛米。

“不吃了嗎?”毛米低下頭,看著幾乎沒動的蛋糕。

忍猶豫了一下,看著毛米說:“你把蛋糕放下來,我有點事情想和你說。”

“那好吧。”

忍想了想,開始和毛米說剛才一路上在心裏盤算了很久的話。他說得很慢,盡量不說不必要的細節,也不遺漏重要的事情。

毛米一邊怔怔地聽著忍說話,一邊露出了擔心的神情。毛米一度想打斷李忍的話詢問那個女人是誰,為什麽李忍會在那裏,但看見李忍蒼白嚴肅的面孔,就不敢再問了。最後聽到房間裏鮮血橫流的景象時,毛米顫抖著說:“好可憐……會是誰那麽殘忍呢?她……真的死了嗎?”

李忍遲疑了一下,說:“不知道。應該是吧。”

“那,我們要怎麽辦?是不是要趕緊告訴警察?”

忍雕刻一般的面孔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的目光從地板上轉到毛米臉上,盯著毛米的眼睛,慢吞吞地問:“你打算怎麽辦?”

毛米愣了一下,沒想到忍把問題交給了自己。過了一會兒,毛米茫然地說:“這……應該和我們沒有什麽關系的,對嗎?我是說,我知道她一定是你的一個朋友……但,但我們趕緊和警察說,就和警察說實話,就說你看到了你的朋友在家裏被殺害了,應該沒有關系的,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