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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煩意亂地想了一會兒,毛米擦幹眼淚,坐在地上開始吃蛋糕。香甜的菠蘿味蛋糕一下子讓毛米的心情又好轉起來。於是毛米忍不住回想起第一次見到李忍的情景,仍然能感覺到那一刻頭暈目眩的巨大幸福。這樣的幸福,應該不是就會被這件事情給打亂的吧。

毛米是四個多月以前在上海浦東機場第一次見到作為相親對象的李忍的。

在那個時候,毛米的母親沒有聽說過在北美流行的“搬運工”一詞,也不了解留學生的艱難生活,對毛米和這樣一位傑出又知根知底的優秀青年李忍的交往抱有很高的期待。李忍未決定回國相親之前,毛米媽媽不僅特地給毛米買了當時剛在中國上市不久的攝像頭和李忍通話,還特地帶著毛米拍了一套漂亮的寫真寄給李忍。

毛米是個滿腦子夢幻的女孩子,開始的時候不能接受通過相親來認識自己的白馬王子。可是臨近畢業,面對西方藝術史畢業論文的愁苦,她還是忍不住和當時身在大西洋彼岸、卻天天掛在MSN另一頭的李忍訴說了自己的不幸。計算機博士李忍雖然對藝術一竅不通,也從來沒聽說過毛米論文題目裏的“盧梭”和“後印象派”這兩個詞,寫起論文來卻結構嚴謹,耐心十足。他在短短幾天就找了數十篇中英文的盧梭介紹資料,無師自通了法國近代畫派歷史,隨後花了十幾天時間就寫完了八十頁的論文,引經據典,格式漂亮,還不乏自己的想法。毛米的崇拜感就這樣迅速建立起來了。

在那之後,他們在MSN和電話上“交往”了四個月。忍聰明而強勢的說話方式讓毛米越來越著迷。看見照片的時候,毛米也覺得忍非常可愛。忍算不上美男子,但是穿著白襯衫站在霍普金斯大學圖書館前的草坪上的忍皺著濃眉,表情憂郁嚴肅,就像毛米最喜歡的漫畫《娜娜》裏酷酷的美少年本城蓮。而且,忍一定比本城蓮聰明多了。

和毛米相反,李忍是個從不幻想的人。從上海浦東機場出來的時候,李忍遠遠看見毛米舉著比她本人還大的牌子站在人群裏。毛米穿著一件雪白的套頭衫和深藍色的牛仔褲,一臉稚氣,擠在一大群衣著臃腫的接機的人裏,個子瘦小得幾乎看不見。忍隱約有些失望。走近了以後,才看見毛米小小的臉龐上深褐色的大眼睛,瞳仁像黑葡萄一樣,睫毛很長,眉目如畫,和照片上一樣。雪白細膩的皮膚也很性感。可惜個子太矮,胸部平坦,單薄得幾乎像一片樹葉。

忍稍稍考慮了一下,迅速決定還是維持之前的打算。不管怎樣,這樣姿色的女孩,在清華五年裏很少見到,在北美留學女博士中更是想也別想。毛米雖然頭腦簡單,能力很差,但年紀還小,只要足夠聽話,共同生活的前景還是不錯的。毛米的父親是大學教授,比自己在一家塑膠廠做工的父親社會地位高很多,即使她媽媽,也是爸爸廠裏的會計。

站在浦東機場等待來自美國大陸航空飛機降落的毛米,一腔熱情無處釋放,激動地幾乎哭出來。當終於看見日思夜想卻從未見面的戀人穿著淺灰色格子的夾克衫和黑色長褲朝自己走過來,毛米立刻在人群裏拼命擠著,希望能讓忍看到自己,並且盡快走到他身邊去。到了忍的面前,她想伸出雙手抱抱忍,但腦海裏出現父親嚴厲的面孔,就猶豫起來。

“你爸爸媽媽呢?不是和你一起來機場的麽?”

李忍站在離毛米一米遠的地方,冷靜地問。

“我讓他們回飯店等我們了。”毛米小聲說。她從南京到上海的一路上都在滿心幸福地幻想著和李忍見面的場面,又害怕爸爸媽媽嘲笑她,於是發脾氣要求一個人留在機場等李忍。通情達理的毛米爸爸於是拖著毛米媽媽回了旅館。

“嗯,這樣也好。走吧。”李忍漠然地看了毛米一眼,轉身拖著行李向前走去。

毛米就像被人從頭頂澆了一盆冰水。

他為什麽看上去這樣不高興?他不喜歡我嗎?毛米難過地低下頭,跟在忍的後面。

兩個星期以後和忍領了結婚證的毛米,就這樣從南京一路失落到了巴爾的摩。

把獨生女兒毛米和女婿忍送上飛機以後,毛米媽媽對著毛米爸爸抹眼淚。

“那個男孩兒看起來不喜歡我們女兒啊,毛米會吃苦的。”

毛米爸爸一邊開車,一邊不以為然地說:“我女兒那麽聰明,多經歷點事情她就有手腕了,有什麽好擔心的?而且人各有命,你沒看見她那麽喜歡那個男孩兒嗎?你我勸說不會有用的。”

“真不知道那個男孩子有什麽好的。”毛米媽媽已經忘了是自己介紹女兒認識李忍的,“毛米那麽漂亮,學校裏追她的男孩子不知道有多少。這個人呢,都三十歲了,還沒開始工作,以後能有什麽出息?家裏又欠了一大筆債沒還清。要是在中國,這一把年紀了一事無成,房子也沒有,真不知道有什麽姑娘能看得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