澤篇 廚子案 第四章 升(第2/4頁)

小吏將一本簿記遞給他,他忙接過,和那年輕貼司一起跟著老倉子去清點糧庫。老倉子拿了一串鑰匙,一間間打開,給他們報數。他和那年輕貼司都不敢松懈,尤其是前不久這官倉才遭盜竊,丟了近千石糧,至今還在追捕盜賊。他們兩個一筆筆對著簿記仔細查看,整整耗了一上午,終於清點完畢,數目無誤。那被盜的糧,已在這糧簿上勾除。他們兩個才放了心。

三人一起去回稟那手分上司。手分叫一個小吏將那簿記收進公文袋中,正準備起身,忽然說:“竟忘了最要緊一節,你們兩個得在那糧簿上簽字畫押,才算交接完備。”隨即轉頭叫那小吏從公文袋中取出那糧簿,拿過筆墨。他照吩咐,在那簿記末頁上寫下:“交接清點已畢,賬目存糧相符。”而後簽字畫押,填寫年月日。又讓那貼司也簽字畫押。手分這才叫小吏重新收起那糧簿,讓老倉子將糧倉鑰匙交了出來。他忙小心接過,和那年輕貼司一起出門送走上司,回來商議了一番,定下以日中為界,一人當值六個時辰。那天由他先當值。

那年輕貼司走後,他關起了小門,在糧庫中慢慢巡看。那幾個弓手忙站起來,都恭稱他“劉倉子”,跟在他身後,一路熱心解說。他仰頭望向那些倉廒,如一座座雄壯青嶺,心也隨之高闊開敞。不由得笑嘆一聲,費了近十年苦功,終於到得這地步。

這些年,他早已探問到這官倉中許多隱情,偷竊、挪移、轉賣、虧空……最驚人者,是幾年前“兩倉一牌”事件。縣裏共有兩倉,除去這座稅糧倉,另有一座常平倉,專存糶賣賑濟之糧。開封府每年定期差人分別來點檢兩倉。那年,襄邑常平倉存糧被盜賣一空。點檢官來查常平倉時,縣裏將官倉的牌子換成常平倉,把點檢官接到這裏,竟順利瞞過。之後花了幾年,設法添了許多雜變稅,才將常平倉存糧勉強補齊。

劉倉子知道,至少一年之內,不能妄動任何心思,等摸清了其中理路,才能徐徐圖之。於是他安安分分值守,並時刻提防著另一個倉子,不許自己出任何紕漏。

新知縣上任後,頭一件事便是來點檢官倉。縣丞和主簿跟著那新知縣,叫了官倉手分,拿著糧簿來點檢。那天正該他當值,他垂首緊跟在後邊,手分翻開那糧簿,邊走邊報數目。新知縣初來乍到,查問不到多細,只在場院內略走了一圈, 便回去了。他一眼看到手分手中那糧簿,覺著似乎有些不對,一時間卻想不出哪裏不對,心裏卻隱隱一寒。

那些官員走後,他仔細回想了一陣,卻仍想不出,倒是忽然念及另一樁事:那老倉子守了這糧倉大半生,一家十數口都靠這糧倉謀福得利。他雖然年老,卻為何不讓自己兒子接替這職任?以他在這縣裏的資歷人情,不難辦到。為何會將這肥差輕易讓給我們兩個孤窮下吏?

他越想越疑,越疑越怕。難道是他們做下虧漏,讓我們兩個沒來路的頂禍?但那天接手時,倉中糧食賬目並沒有什麽差誤,全都對得上。他再三想不明白,只得作罷,心裏卻始終有些隱憂。

過了一陣,他隱約聽到些言語,這官倉似乎真有虧空。他聽到後,頓時慌怕起來,自己果然是被捉來頂罪。他不知該如何是好,又沒有人可以商議,只能惶惶待命。幸而主簿和幾個大吏設法造出個賬目,暫時瞞過了新知縣。他這才略略安了些心。

好不容易熬過一年,到今年正月十二那天,他輪過值,正在寒風裏急急往家趕,忽然被一個人叫住,擡頭一看,竟是縣尉衛參。他從未答過話,只知此人心胸極窄,愛記恨人,因而有些怕。縣尉將他叫到旁邊一座酒樓,選了個僻靜閣子,叫了些酒菜,讓他坐下說話。他哪裏敢坐,推讓了半晌。縣尉有些惱起來:“讓你坐便坐,哪來這般絮煩?”他只得蹭著椅邊虛虛坐下。

“我叫你來,是要你去做一樁事。我不跟你繞腸子,便直說了——”縣尉忽然隔著桌子伸過頭,壓低了聲音,“有個人你得幫我除掉。”

他聽了一驚,險些滑坐到地上。

“此人是個孩童,家在帝丘鄉皇閣村,名叫王小槐。你可聽說過?”

他慌點了點頭。

“若不除掉這個孽畜,你這條性命便難保。你可知為何?”

他忙搖了搖頭。

“去年你升作倉子,去官倉交接。那手分收了糧簿,又取出來叫你簽字畫押。你可記得?”

他一驚,忙點了點頭。

“他收進公文袋的,是你清點時的賬簿,第二次取出來的,卻是另一本賬簿。前一本是假賬簿,後一本才是真賬簿,虧空有兩千多石。”

他不由得驚喚出聲,屁股下面凳子一滑,頓時跌坐到地上。他慌忙爬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