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5

當天深夜,在酒店停車場,我坐在車裏,後悔自己做了這樣的決定,這輩子從未這麽後悔過。我大聲地自言自語,抑制從內心躥起來的恐慌。這是多年來我第一次不得不開夜車,雖然阿黛爾表示要來接我,但我無論如何也不會搭陌生人的車。

如果開夜車還不足以讓我抓狂,那個“特別的”地方絕對可以。感覺那至少會是個陰暗擁擠的地方,而且裏面全是我這一生極力躲避的那種人。

我死死抓住方向盤,將腦袋在上面輕輕碰了幾下。我不敢相信,特雷西竟然不在這裏。這種時候我正需要她,這是她的特長,或許她會去那種地方尋開心。

我開始怒火中燒,想起自己逃脫前的心情。我在地窖時並沒有去多想,只是一心一意地想要脫離魔爪。但此時,獨自坐在空蕩蕩的停車場上我租來的車裏,有些事卻慢慢浮現出來。當時,特雷西老是讓我對我所做的一切感到內疚。但事實上,我承受了所有的壓力。特雷西在地窖裏只會發號施令充老大,從沒做過任何有意義的、能幫助我們逃出去的事。是我救她們出去的,但現在我卻對這件事充滿罪惡感。

此時,我有了新的啟示,西蒙斯醫生卻不見人影。老實說,這麽多年來,我知道在多次的治療中,她一直試圖暗示這點,而我卻置之不理。雖然我此時正面對逃出後遇到的最可怕的情況,但我卻在心理上獲得了突破。或許阿黛爾說得對,在治療角度上,這次經歷對我是有好處的。

我坐直身子,從皮夾裏拿出隨身帶來的詹妮弗的照片。我打開儲物箱,將照片一端彎折,然後關上箱門夾住照片彎折的那端。這樣,我就可以看到詹妮弗,她像天使一樣,鼓勵我勇敢前進。我查看後視鏡,轉動引擎孔上的車鑰匙。我告訴自己:我可以更堅強些。當初就是這幾個字支撐我逃脫的,它們也將助我完成這次艱巨任務。

我看著眼前照片上的詹妮弗,想到過去的她,想到如果我能讓她安息,一切將發生怎樣的改變。也許我甚至能夠像其他人一樣過著正常的生活,走出我的公寓,去接觸真正的世界。

我沿著蜿蜒的鄉間小路開了將近一個小時,有大把的時間考慮各種危險狀況。在我到達目的地之前,我的車子可能會拋錨;或者我會在這個偏僻的地方遇到車禍。我查看了手機信號不止四次,滿格的信號盡在眼前,但我說不清自己所在的位置。我考慮過把車停下來,然後發一條短信給吉姆,但又不想讓他知道我已經上路,已經在采取行動。

我終於到了,並看到公路邊有一條車道,沒有任何標志或招牌,只有一根小小的、極不起眼的金屬柱子,上面安裝著黃色反射鏡,與阿黛爾描述的並無二致。我將車開了進去,沿著泥道上的車轍,往坡上開了大概一英裏遠。內心的恐慌再次湧起。這次行動完全不符合我的謹慎標準。萬一這是陷阱怎麽辦?萬一這裏什麽都沒有,只有空無一人的樹林,而這種地方任何事情都可能發生,那該怎麽辦?萬一阿黛爾是傑克·德伯的同夥,又該怎麽辦?我發現自己對阿黛爾知之甚少,卻自以為我們擁有共同的過去,也許人家根本不這麽想,但我卻任由她引我在這條路上走下去。

等我終於繞過路上的拐彎處,看到像個俱樂部的地方,而且這裏還有其他客人,我才松了一大口氣。十五輛到二十輛車子密密麻麻地停在樹林邊的石地面上。這些人是傑克·德伯同夥的概率有多大?我認定應該不大。我一反常態地將車停在離門口最遠的地方,想再等幾分鐘再走進這個特別的地方。阿黛爾正如約坐在三個車位外的一輛紅色馬自達跑車裏等我。

阿黛爾起初並沒有看見我,於是我思量著還有機會回頭。我一動不動地坐在駕駛座上,望著車外漆黑的夜色,全身感到一陣寒意。在家裏,我通常會用厚厚的白色亞麻窗簾將黑暗嚴嚴實實地擋在外面。而此刻,黑暗籠罩著我的車,仿佛要穿透風擋玻璃,慢慢湧進來,使我窒息而死。我已深陷其中,無法逃脫。我掙紮著呼吸,一邊試圖擺脫腦海中節奏平穩的回響聲。我分不清那是我的心跳,還是俱樂部裏震耳欲聾的音樂聲。

正在這時,阿黛爾注意到我在車裏坐著。她打開車門朝我走來,不解地看著我,示意我下車。我卻無法動彈,只將車窗搖下一英寸。灌入的空氣讓我的腦子清醒過來,我又慢慢地能自如地呼吸了。

“出來吧。”阿黛爾擔心地看著我說。我看起來一定糟糕透了,“我帶了衣服給你換。”

阿黛爾穿著連身黑色乙烯塑料緊身連衣褲,頭發往後梳,綁成緊緊的圓髻。母夜叉,我心想,挺適合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