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孫小臭下山東(第3/10頁)

這一嗓子立刻驚動了兩名看守,睜開眼正瞧見孫小臭兒剛鉆出木籠子,抄起警棍連吹口哨。孫小臭兒嚇尿了屁,心慌意亂,撒腿如飛,舍命逃竄,蓄水池附近都是荒地,蒿草得有一人多高,他身形矮小跟個耗子似的,鉆進去可就不好逮了。巡警咋呼得厲害,卻也懶得去追,誰不知道孫小臭兒窮得叮當響,逮住也沒多大油水兒,只當他是個屁,放了也就放了。

孫小臭兒可不知道警察心裏怎麽想,急急如喪家之犬,惶惶似漏網之魚,這一次著實嚇得不輕,跑得比兔子還快。偷墳掘墓頂多蹲幾年土窯,從警察所木籠中逃出去的罪過可不好說了,說大則大說小則小,全憑官廳一句話,他怕讓警察逮住挨槍子兒,天津城說什麽也不能待了,他這個長相,怎麽躲也得讓人認出來,聞著臭味兒就知道他在哪兒,尋思先躲到外地暫避一時,等到風頭過了再回來,當即拉了一個架勢,沖身後的天津城抱了抱拳,我孫小臭兒這叫“浪不靜龍遊深海,風不平虎歸山林”!已然落到這個地步了,他還揀好聽的說呢。

2.

孫小臭兒想得挺好,常言道“樹挪死,人挪活”,大丈夫氣吞湖海、志在四方,反正他房無一間、地無一壟,又是光棍兒一條,無牽無掛,吃飯的能耐全在身上,出去走走倒也無妨,可他長這麽大沒離開過天津衛,不知應該投奔何處,他倒有法子,把鞋脫下來往天上一扔,看掉地上的鞋尖指向何方,他就往哪個方向跑。一路走靜海、青縣、滄州、南皮,過吳橋,不敢走大路,專揀羊腸小道、荒僻無人之處走,途中挖了幾個墳頭,餓死倒不至於,可也經常吃不飽。非止一日進了山東地界,孫小臭兒暗下決心,左右是出來了,怎麽著也得混出個名堂,一定要發了財再回天津衛,拿錢砸死抓他的警察,看看到時候誰是孫子誰是爺爺。白日夢誰都會做,大風刮不來錢,如何發財呢?他文不會測字、武不能賣拳,還長成這麽一副尊容,要飯也要不來,最拿手的就是掏墳包子,想發大財還得幹這一行。反正撐死膽兒大的、餓死膽兒小的,到什麽地方都有墳頭,掏誰的不是掏,縱然盜不了皇陵,最次也得找個王侯之墓!在當地蹲了幾天,拿耳朵一掃聽,得知臨淄城乃齊國國都,那個地方古墓極多,想來墓中的奇珍異寶也不會少,打定主意直奔臨淄。一路上曉行夜宿,行至一處,盡是荒山野嶺,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又趕上一場大雨,炸雷一個接一個,沒處躲沒處藏,只得繼續往前走,把個孫小臭兒淋成了落湯雞。

轉過一個山坳擡頭一看,路旁有一座大宅子,高墻大院,氣派非凡,卻與尋常的宅院不同,不分前後左右,造成了一個圓形,東西南北皆有廣亮的大門,什麽叫廣亮大門呢?大門上頭有門樓子,兩旁設門房,下置三蹬石階,總而言之是又高又大又豁亮。孫小臭兒讓雨澆得濕透了膛,也顧不得多想,忙跑到門樓子下頭避雨。這個鉆墳窟窿的孫小臭兒,不在乎風吹雨淋,只是怕打雷,他也明白自己幹的勾當損陰德,怕遭了天譴讓雷劈死,蜷在門樓子底下又累又餓,凍得哆哆嗦嗦的,好歹是個容身之處,躺在石階上忍了一宿。轉天一早,迷迷糊糊聽得開門聲響。孫小臭兒心知肚明,他長成這樣,再加上這一身打扮,比要飯的也還不如,大戶人家的奴才向來是狗眼看人低,瞧見他躺在大門口,一腳將他踹開那還是好的,嫌臟了鞋放狗出來咬人也未可知。

孫小臭兒就地一骨碌,急急忙忙翻身而起,匆匆閃到一旁,卻見大門分左右分開,打裏邊出來一位管家,不打不罵反而對他深施一禮,臉上賠著笑說:“恩公,我們家老太爺有請。”孫小臭兒讓來人說愣了,四下裏看了看,大門前除了他之外再無旁人,許不是認錯人了?你們家老太爺是誰?我孫小臭兒是誰?咱這輩子見過嗎?怎麽變成你們家的恩公了?管家不容分說,拽上孫小臭兒進了大門。到了裏頭一看可了不得,這座宅子也太大了,屋宇連綿,觀之不盡,正堂坐北朝南、寬敞明亮,迎門掛一張《百鶴圖》,下設條案,左擺瓷瓶,右擺銅鏡,以前的有錢人家講究這麽布置,稱為“東平西靜”。條案兩側各有一張花梨木太師椅,左手邊坐了一位老太爺,白發銀髯、丹眉細目,身穿長袍、外罩馬褂,看見孫小臭兒到了,忙起身相迎,一把攥住孫小臭兒的手腕子:“恩公你可來了,快到屋中敘話。”孫小臭兒直發蒙,不知這是怎麽一個路數,更不敢說話了,半推半就進得廳堂,分賓主落座,有下人端上茶來。孫小臭兒又渴又餓,到這會兒也不嘀咕了,心說“反正是你們認錯了人,我先落得肚中受用,大不了再讓你們打出門去”,打開茶盅蓋碗兒一瞧,茶色透綠、香氣撲鼻,唯獨一節,茶是涼的,孫小臭兒以為此地人好喝涼茶,什麽也沒多想,端起蓋碗茶一口喝了個底朝天,為了解飽連茶葉都嚼了。那位老太爺也不說話了,如同一個相面的,上上下下打量孫小臭兒,把他看得渾身不自在,心裏頭直發毛,手腳不知往哪兒擱,心說這位是相女婿呢?我既無潘安之容,更無宋玉之貌,自己都不願意看自己,頭上也沒長犄角,幹什麽呢這是?老太爺不知道他心裏想的什麽,看罷多時點了點頭,命手下人帶孫小臭兒沐浴更衣,同時吩咐下去備好酒宴。有仆人伺候孫小臭兒洗了個澡,大木盆裏放好了水,居然也是涼的。孫小臭兒以為此時尚早,還沒來得及燒水,涼水就涼水吧,總比淋雨舒服,咬住後槽牙蹦進去一通洗。仆人又給他捧來一套衣服鞋襪,從上到下裏外三新,上好的料子,飛針走線繡著團花朵朵,要多講究有多講究,穿身上不寬不窄不長不短正合適。常言道“人配衣裳馬配鞍,西湖景配洋片”,孫小臭兒從小到大沒穿過正經衣服,而今幹幹凈凈、利利索索,穿戴齊整了對鏡子一照,您猜怎麽著?還是那麽寒磣!他身形瘦小,比個雞崽兒大不了多少,腦袋賽小碗兒、胳膊賽秤杆兒、手指頭賽煙卷兒、身子賽搓板兒,長得尖嘴猴腮、獐頭鼠目,長年累月鉆墳包子,臉上藍一塊綠一塊全無人色,穿什麽也像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