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收屍白骨塔(第4/12頁)

劉橫順全都瞧在眼裏了,卻只當沒看見,他是寧折不彎的脾氣,劍眉一挑說道:“既然如此,你說哪天?”

老客裝模作樣地想了想:“擇日不如撞日,定為明日一早如何?”

劉橫順沒二話,明天就明天,與對方擊掌為誓。話是說出去了,心裏卻沒底,回去一路上尋思,如何逮一只厲害的蟲反敗為勝?想起白天有人跟他說,這個老客的金頭霸王是從陰宅鬼屋、死過人的地方扒出來的,難不成陰氣重的地方能出好蟲?

書中代言,劉橫順鬥蟲,卻從不買蟲,也不賣蟲,因為行裏有句話叫“蟲不過價”,這話怎麽講呢?鬥蟲鬥出了名頭,就會有人想買他的蟲,平時來找劉橫順買蟲的人也不在少數。剛在場上鬥勝的蟲兒,一出來必定有人圍著問價,相反鬥敗的蟲失了鬥氣,再沒有別的用處,就只能扔了。以前劉橫順架不住別人抵死相求,礙於面子賣過幾只。可說也奇怪,只要這只蟲賣出去,哪怕是談了價格對方沒買,以後就再也咬不贏了。劉橫順吃過幾次這樣的虧,不得不信這份邪,再也不過價了。如果說有朋友誠心誠意來要你的蟲怎麽辦?抹不開面子拒絕,只能不收錢,也甭問價,拱手送給人家,他拿了你的蟲兒去鬥,贏了錢可以給你一份,這叫“吃喜兒”。劉橫順手上的蟲兒,大多數是他去荒郊野外抓來的,憑借手疾眼快、膽識出眾,沒有他逮不來的蟲,也沒有不敢去的地方。他決定照方抓藥,也上陰氣重的地方逮只蟲。據說天津城北三十裏,有一處枯竭的河道,淤泥沒膝,蒿草叢生,稱為“古路溝”。民國年間兵荒馬亂,擡埋隊扔死人通常去古路溝,久而久之形成了一個亂葬溝,那地方蠍子、蜈蚣挺多,想必也有惡蟲。

劉橫順這個急脾氣,回到家扒了幾口飯,見天色已晚,帶上一盞馬燈,揣好捉蟲的探子、裝蟲的拉子,家夥什兒全備齊了,出門直奔古路溝。捉蟲聽聲,都得晚上去,換一個人,定更天打家裏出來,趕到古路溝天也亮了。劉橫順兩條飛毛腿不是蓋的,撒腿如飛來到溝邊。此時月上中天,夜風吹拂之下,風吹荒草動,鳥飛兔子驚,溝中荒草亂擺,沙沙作響,格外地瘆人。擡埋隊扔在此處的路倒屍,向來沒有棺木,頂多用破草席子卷上,往溝中一扔扭頭就走,任憑風吹雨淋。四下裏枯骨縱橫,周圍還有很多前朝的古墳,遠近磷火閃爍,蟲鳴之聲此起彼伏。捉蟲的時辰可有講究,蟋蟀只在定更和三更前後出來覓食,這兩個時候叫聲最盛,劉橫順沒趕上晚飯可趕上了宵夜,他的耳朵就是戥子,聽得遠近蟲叫,就知道個頭都小不了。他捉蟲心切,撥開亂草一頭鉆進了古路溝,剛過三更天,已經捉了十幾只好蟲,個頂個的頭大、身長、牙粗、腿壯,而在他看來,卻沒一只可用,還不如他的“黑頭大老虎”,想鬥敗老客的“金頭霸王”,非是古路溝的蟲王不可。正當此時,忽聽窸窸窣窣一陣響,枯骨下遊出一條蛇,約有人臂粗細,身上鱗甲粲然。劉橫順在月光下看得分明,蛇頭上頂著一只烏光的蟋蟀,雙翅一分聲如銅鈴。毒蛇搖頭擺尾,好不容易將頭上的蟲甩掉,飛也似的遁入荒草叢中。蟋蟀落在地上耀武揚威,振翅而鳴,如同兩軍陣前得勝的大將軍。

說行話合該劉橫順的“蟲運”到了,什麽叫蟲運呢?比如兩個人出來逮蟲兒,頭一個人走過去,光聽見蟲叫卻沒找到,另一個人剛一過來,蟲兒就蹦出來了,此乃所謂的“蟲運”,這條蟲合該是你的,與先來後到沒關系,所以有句老話“不是人找蟲,是蟲找人”。劉橫順眼明手快,上前扣住這只蟲,小心翼翼裝進銅拉子。他借月色觀瞧,越看越是喜歡,這只蟲太精神了,全須全尾、殺氣騰騰。這下踏實了,把錢贏回來不說,以後也敢稱“北蟲王”了。如獲至寶一樣帶回家去,顧不上睡覺,先給蟲喂了一滴露水,又挑出一只三尾兒,一同放進拉子,當中用蒙子隔開。

有人問了,天一亮就要下場鬥蟲了,怎麽只給水不給食,還要放進一只三尾兒?您有所不知,這是鬥蟲的門道,餓到一定程度鬥氣才足,但是必須恰到好處,餓得半死不成,那就沒力氣了,得憑經驗掌握火候,非得恰到好處不可,三尾兒是母的,撩撥得蟲王從頭到尾憋足了勁,下場爭鬥便可所向披靡。劉橫順忙活完了才發現,自己身上除了泥就是草,又臟又臭,讓海蚊子叮出的包連成了片,忙洗臉換衣服,抖擻精神再戰南蟲王!

3.

天津衛東西窄、南北長,蟲市在南城土地廟,火神廟警察所在北門外,劉橫順兩條飛毛腿,去哪兒都是步輦,比坐車騎馬還快,一路穿過北大關去鬥蟲,見此時天色尚早,馬路上有推車賣煎餅馃子的,就想來上一套當早點。賣煎餅的認識劉橫順,先問他:“劉爺,您是交錢還是抽簽?”這也挺奇怪,賣煎餅怎麽還抽簽?不說您不明白,舊時很多小買賣都這樣,也是一種經營手段,比方說煎餅馃子五個大子兒一套,買主兒可以先花一個大子兒抽簽,抽中了贏一套煎餅馃子,能夠省四個大子兒,抽不中再給五個大子兒,相當於多花一個,這也是個買賣道兒。劉橫順滿腦子都是鬥蟲的事兒,沒心思抽簽,他也不是撿便宜的人,給完錢拿上煎餅馃子,在旁邊找了一個賣豆漿的,大大咧咧往長板凳上一坐,沖賣豆漿的叫了一聲:“漿子要開的啊!”那時候的豆漿很濃,可不像如今這麽稀湯寡水的,放住了能起一層皮兒,如果讓漿子在鍋中一直滾沸,不僅費火,還容易糊鍋,喝到嘴裏味道就不對了。所以一般賣漿子的在熱漿子鍋邊上再放一缸生漿子,看到鍋開了,馬上往裏邊加一勺生的,這個時候盛到碗裏,漿子可就不是開的了,所以劉橫順囑咐了這麽一句,一聽就是行家。賣漿子的趕緊盛上一大碗豆漿端給劉橫順:“大碗兒了啊、小碗兒漿子大碗兒盛,滾開!”做小買賣的可不敢讓巡官滾開,那是活膩了,他口中的“滾開”是指豆漿煮沸了的意思,賣豆漿的就得這麽喊,漿子見了風還沒放穩當就起皮兒了,說明豆漿沒兌水,又夾了一碟鹹菜絲兒,這個不要錢隨便吃,也不是值錢的東西,無非是腌芥菜拌辣椒油,喝豆漿還就得吃這個,六必居的八寶醬菜好,卻吃不出這個味兒。舊時有那些個愛占小便宜的,往往自帶餑餑,只買一碗豆漿,拼命吃人家鹹菜,賣豆漿的頂討厭這路人,給他們起個外號叫“菜飽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