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卑微者的血紅眼睛(1)

天暖起來後,女人們紛紛露出了各色各樣的腿,各種美腿都有各種絲襪裝扮。白曉潔還是喜歡黑色絲襪,盡管腿粗,還是穿上了黑絲,外面套了條熱褲,上身穿了件寬松的有蕾絲花邊的黑襯衫。

她的這身打扮,顯得性感大方,還有種神秘感,一路上引來了許多男人的目光。

她奇怪地想,花榮要是看到這身打扮,會有什麽樣的表情?

白曉潔在此之前,穿著十分隨便,甚至有些邋遢,這些日子經常和花榮在一起,就注意自己的穿著打扮了,而且人也勤快多了,家裏收拾得幹幹凈凈。她知道,花榮不喜歡邋遢的女人。

每天上班前,穿好衣服,站在鏡子前審視一番,才出門。

她感覺自己是穿給花榮看的,盡管他不在身邊,其他人有什麽看法都不重要,她也不會在乎。

到了公司,同事們都笑著看她。

她問一個同事:“笑什麽呢?”

同事說:“哇塞,都認不出來了,真漂亮。”

白曉潔的臉紅了。說:“什麽呀,什麽呀。”

同事說:“真的漂亮,沒有想到醜小鴨也可以變成黑天鵝,呵呵。”

白曉潔說:“討厭,嘲笑我。”

同事笑著說:“沒有,沒有,別往心裏去。”

白曉潔也笑了:“呵呵,我可沒有那麽小心眼。”

那是個大熱天,毒日頭當空,往人間吐著烈焰。馬路邊懸鈴木的葉子被陽光炙烤得蔫蔫巴巴,無精打采。走出汽車修理店,花榮睜不開眼,熱氣烘得他渾身臭汗。要不是車子出了點問題,需要修理,他才不會出門。此時,要是在家裏開著空調,躺在床上看電視,那該有多麽愜意。

他準備乘地鐵回家。

從汽車修理店到地鐵站,需要穿過兩條街道。

馬路兩邊的懸鈴木擋住了陽光,走在人行道上,感受著樹木的好處,最起碼遮擋住了陽光。

樹也是有靈魂的,花榮覺得每棵樹上都有一雙眼睛,在凝望著過往的人。

偶爾,他會站下來,和一棵樹對視,花榮會意一笑,樹便搖曳起來,仿佛起舞。花榮伸出手,摸摸樹幹,感受著樹的體溫,他和樹便有了交集。

這個世界,沒有人和他會有真正的交集,所以,他會和樹親近。

從小就這樣。

花榮走到地鐵站,在入口處看到了一個孩子,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樣子。

那孩子只穿著一條臟兮兮的短褲,上身赤裸,瘦弱的身體一根根肋骨從臟汙的皮中突出,蓬頭垢面,一雙大眼可憐兮兮地看著過往的人。他的雙腳畸形,像是斷過骨頭沒有接駁好的樣子。

孩子的旁邊坐著一個蓬頭垢面,胡子拉碴,衣衫臟汙的瘦弱中年漢子,看上去滿臉無奈悲傷,他的眼睛血紅。

他們的面前放著一個臟兮兮的鋁盆,還有一塊同樣臟兮兮的白布,白布上寫著:我兒殘疾,本人又身患癌症,已經晚期,請好心人幫幫我們。

孩子看上去也就是五六歲的樣子,讓人心生憐憫。

不時有人停下來,往鋁盆裏扔下些小面值的鈔票和硬幣。

花榮站在他們面前,看著孩子的眼睛,心裏突然像被刀割,異常疼痛。他從兜裏掏出錢包,拿了十元錢,彎下腰,將錢放進了鋁盆。他直起腰時,目光和中年漢子的目光碰撞在一起,中年漢子的目光躲閃了一下,然後說:“謝謝,謝謝您。”

花榮沒有說話,走進了地鐵站。

這個時候不是上下班時間,地鐵車廂裏比較空,花榮很容易就找到了座位。他看到一個男子有空位也不坐,站在那裏用賊溜溜的目光審視著車廂裏的人。花榮心裏不舒服,因為地鐵口的那個孩子和父親。

花榮自然地想起了自己的父親。

那個混蛋殺豬佬盡管讓他吃盡了苦頭,還是辛辛苦苦地賺錢供他上學。花榮考上大學時,殺豬佬十分吃驚,根本就不相信喜歡剝兔子皮的兒子會有如此造化,他拿著大學寄來的錄取通知書跑到小鎮的中學去問校長,這事到底是不是真的,生怕是花榮做假騙他。得知花榮千真萬確考上大學後,殺豬佬揚眉吐氣,在小鎮上四處張揚,生怕沒有人知道此事。完事,他跑進小鎮的一家小酒館喝得爛醉,回家時倒在了路邊,狂吐。一只膽大的老鼠不知從哪裏鉆出來,吃他吐出的穢物,他對老鼠說:“兄弟,你告訴你的朋友們,我兒子考上大學了。”花榮把父親弄回家,放在天井裏。花榮關緊家門,把父親的衣服剝光,然後把一桶桶冷水澆在他頭上和身上。殺豬佬清醒過來時,發現兒子拿著一把剔骨尖刀,站在自己跟前。殺豬佬想起了那些被剝皮的兔子,一骨碌從天井裏爬起來,驚恐地說:“兒子,我是你爹,不是兔子。”花榮冷冷地說:“老淫蟲,你不是兔子,你怎麽是兔子。”殺豬佬往後退縮:“兒子,你要幹什麽,你要幹什麽?”花榮說:“你說我要幹什麽?”殺豬佬說:“我不知道你要幹什麽,不知道——”花榮哈哈大笑,然後說:“老淫蟲,你也有今天。”殺豬佬說:“兒子,我知道以前對不住你,可是,可是我還是把你撫養成人了,現在你考上大學,有出息了,我真的替你高興哪。”花榮逼近他,用剔骨尖刀指著他的鼻尖說:“你高興的是我終於要離開你了吧,你可以把那個臭婊子找回來了吧。”殺豬佬無路可退,靠在墻壁上,渾身顫抖,什麽話也說不出來。花榮收回了刀,說:“嚇壞了吧,我不會殺你,我怎麽能殺你呢,你是我爹呀,對不對!留著你還有用,我上大學還要花錢呢,你還得給我供著,你欠我的,還沒有還清,你還得繼續殺豬,等我大學畢業後,你才能死,明白嗎。”殺豬佬說:“明白,明白,我供你上完大學,做牛做馬我也樂意,誰讓你考上大學了,我們家的祖墳冒青煙了哇。”花榮一陣冷笑。殺豬佬果然供他上完了大學才私。他不是死於花榮的刀下,也不是死於疾病,更不是終老而死,而是死於醉酒。在花榮大學畢業參加工作後的某天,他一個人在鎮上的小酒館裏喝了兩斤白酒,醉得爛泥一般,小酒館的人把他送回了家。幾天後,他的鄰居聞到了濃郁的臭味,撞開他的家門,才發現他死了好幾天了,屍體都腐爛了。花榮回到小鎮時,宗族裏的人已經把殺豬佬埋葬了。花榮沒有去墳上祭拜父親,而是張羅著賣房賣地。把房子和地賣了後,他去找那個當初偷柚子時放他一馬的那個小姑娘。她爺爺早就過世了,她也長大嫁人了。花榮在離小鎮很遠的一個山村裏找到了已為人婦的姑娘,給了她一萬塊錢,然後離開了。他本來想娶了那姑娘,帶著她到城市裏去的,沒有想到她嫁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