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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宮殿裏逍遙時決心找出克拉麗絲·史達琳的家庭住址,但他並不匆忙,因此便在巨大的樓梯下停住了腳步。那裏有瑞雅伽的青銅雕塑,這些偉大的青銅戰士被判定為菲迪亞斯[108]的作品,是到了我們的時代才從海底被打撈出來的。它們是一大片壁畫空間的中心,荷馬和索福克勒斯[109]的故事都可以從它們身上展開。

萊克特博士若是願意,可以讓那些青銅雕像講講墨勒阿革洛斯[110]的故事,但是他今天只想看看。

無數間密室,若幹英裏的走廊,每間密室的每個物品上都附著上百個事實,是一個愉快的喘息之處,靜候著萊克特博士,他只要想去就可以往那兒引退。

但是我們只在一個方面跟博士有共同的感受:危險在我們心靈和頭腦的拱頂下等待著我們。並非所有的密室都那麽可愛,那麽明亮和高大。心靈的地板上有洞,有如中世紀地牢的地板——那發臭的、為了忘卻而命名的地牢,整石鑿出來的罐子樣的牢房,頂上蓋著石門。無論什麽東西也無法靜悄悄地從那裏逃出去,這讓我們感到寬慰。地震來了,看守人受賄了,或是回憶的火花點燃了令人憎惡的瓦斯,禁錮多年的東西便飛出來,獲得自由,隨時會在痛苦中爆炸,迫使我們鋌而走險……

他用矯健輕快的步伐沿著自己建造的走廊大踏步走著,走廊建造得陰森而神奇。我們隨著他走過了梔子的馨香,偉大的雕塑作品和畫幅的光彩都向我們逼來。

他的路線繞過右邊,經過了普林尼[111]的胸像,上了台階,來到演講廳。演講廳的兩面按固定的順序排列著雕塑和繪畫,排列方式一如西塞羅的建議:間距寬大,照明良好。

啊……右門邊第三個壁龕裏主要是一幅聖弗蘭西斯用蛾子喂椋鳥[112]的畫。畫前地上是以下的場景,由真人大小的大理石彩塑構成:

阿靈頓國家公墓裏的一次遊行,三十三歲的耶穌[113]領頭,開著一部1927年的T型福特卡車,那是部鐵皮廉價車,J.埃德加·胡佛[114]穿著芭蕾舞短裙站在卡車底座上,向看不見的人群招著手。克拉麗絲·史達琳扛著一支0.38埃菲爾德式步槍跟在他身後。

萊克特博士似乎因為看見史達琳而極為高興。很久以前他在弗吉尼亞大學的同學會找到了史達琳的家庭地址,便把它藏在了這幅畫裏,現在為了自己高興,便召喚出了史達琳住處的街道名和門牌號:

阿靈頓市廷德爾路3327號,VA22308

萊克特博士可以以超自然的速度在他記憶之宮的巨大廳堂裏走動。以他反應之迅速,力氣之巨大,心靈之敏銳,在物質世界裏雖可以應付自如,但進入了他心靈的某些地方時卻不安全,西塞羅關於秩序井然的空間與光明的邏輯規律在那兒並不適用……

他決定去訪問古代的紡織品收藏。為了給梅森·韋爾熱寫信,他想

去查一查奧維德[115]的一篇談附著在紡織物表面的香油的文字。

他向紡織機和紡織品大廳走去。

在747飛機的世界裏,萊克特博士的頭緊靠在座位上,雙眼緊閉。飛機因氣流而起伏,他的頭也隨之而起伏。

座位那頭的嬰兒吃完了那瓶奶,還沒有入睡,臉卻漲紅了,母親覺得那小身子在毛毯下繃緊了,又松弛了。不用問也知道出了什麽事。母親不願意把手指伸進尿布裏。前面一排有人叫道:“倒——黴!”

飛機那陳舊的體操房臭味中又加進了一層臭味。坐在萊克特博士身邊的小孩子對嬰兒那一套已經習以為常,繼續吃著富舜公司的午餐。

記憶之宮底層的石牢房的石蓋飛了起來,地牢張大嘴噴出一股熏人的奇臭。

萊克特博士的父母叫大炮和機關槍打死了。他們的莊園裏那廣袤的森林滿目瘡痍。只有少量的動物勉強存活了下來。

那群成分復雜的逃兵使用著遠處的獵人住屋,弄得到什麽就吃什麽。有一回他們找到了一頭可憐巴巴的鹿,瘦骨嶙峋,身上還帶著一枝箭。那鹿是設法在雪下找到了食物才活下來的。他們不願扛著走,於是牽了回來。

他們牽回來時,六歲的漢尼拔·萊克特從倉房的縫隙裏看見了。那鹿拽著拴在脖子上的犁繩,使勁擺著頭。那些人不願開槍,只敲得它那纖細的腳站不住,再用斧頭向喉嚨砍去。生怕鹿血浪費,需要準備一只碗,因此他們用幾種語言互相咒罵著。

那瘦小的鹿沒有多少肉。於是兩天後,也許是三天後,穿著長大衣、嘴裏冒著熱氣和臭氣的逃兵們便踩著雪從獵人住屋走了過來,打開倉房,從擠在幹草上的孩子們裏挑選。孩子們一個都沒有凍死,他們只好選個活的。

他們摸了摸漢尼拔·萊克特的大腿、上臂和胸口,沒有選他,卻選中了他的妹妹米莎,把她帶走了。他們說是去玩,但是帶去玩的人誰也別想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