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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先生,嗨,先生。”他不停地叫。

“什麽事?”

“你這就是‘特餐’吧?”

“不是。”

“裏面是什麽呀?”小孩向萊克特博士擡起頭,滿臉討好的神情。“我吃點好嗎?”

“我倒很想給你吃。”萊克特博士回答,注意到那孩子大腦袋下的脖子像豬軟肋一般細,“可你不會喜歡的,是肝。”

“肝泥香腸!太好了!媽媽不會反對的。媽啊——媽!”反常的孩子,喜歡吃肝泥香腸,不是哼哼就是尖叫。

抱著孩子坐在排尾的女人驚醒了。

前面一排的旅客的椅子是向後放倒的,萊克特博士可以聞到他們頭發的氣味。這時他們回頭從座位縫隙裏看了過來。“嗨,我們還要睡覺

呢。”

“媽啊——媽,我吃吃他的三明治,可以嗎?”

母親膝頭上的嬰兒醒了,哭叫起來。母親把一個手指伸到尿布裏面,一看沒事,塞了個塑料奶頭到嬰兒嘴裏。

“你要給他吃什麽東西呀,先生?”

“是肝,太太,”萊克特博士盡量平淡地說,“他要——”

“肝泥香腸,我喜歡吃,他會給我吃的,他說過……”孩子把最後幾個字拉成了嚎叫。

“先生,你要給我的孩子吃的東西,我能夠看看嗎?”

空中小姐因為打盹受到幹擾,浮腫著臉,嬰兒一叫喊她已站在了那女人座位邊。“沒有事吧?要我拿什麽東西嗎?要熱一熱奶瓶嗎?”

女人取出一個帶蓋的奶瓶遞給空中小姐,打開了讀書燈。她尋找橡皮奶頭時,向萊克特博士叫道:“你能遞給我嗎?你要給我的孩子東西吃,我得先看一看。別生氣,他的肚肚不好。”

按照習慣,我們總把孩子交給日托的陌生人去帶;可與此同時,由於內疚,我們又對陌生人懷著妄想症,培養著孩子們的恐懼心理。眼前這種情況似乎就連真正的魔鬼也得要小心對待,哪怕是像萊克特博士這種對孩子不感興趣的魔鬼。

他把他的富舜盒子遞給了那母親。

“嗨,好漂亮的面包。”她說,用剛摸過尿片的指頭戳了一下。

“你吃吧,太太。”

“酒我可是不吃的。”她說,往四面看了看,以為會有人笑,“我還不知道準許自帶飲食呢。這是威士忌嗎?他們準許你在飛機上喝酒嗎?這條絲帶你要是不要,我就留下。”

“先生,飛機上不能開含酒精的飲料。”空中小姐說,“我給你保存著吧,你可以到艙門那兒領回。”

“當然,非常感謝。”萊克特博士說。

萊克特博士能夠不受環境的影響。他能把它全部從腦海中趕走。電子計算機的嗶嗶聲、鼾聲、放屁聲,這些東西跟他在暴力病房裏所承受的地獄一樣的尖叫一比,就簡直算不了什麽了。飛機上的座位並不比監獄裏的禁錮更嚴格。萊克特博士像他在監獄裏多次做過的那樣,雙眼一閉、頭一仰便引退到他那記憶之宮的寂寥裏逍遙去了。那裏大部分地方都美妙無比。

此刻,那帶著一個有著無數小房間的宮殿的金屬圓筒正迎風呼嘯,往東飛去。

我們曾經在卡波尼邸宅拜訪過萊克特博士,現在不妨再跟著他去拜訪他心靈的宮殿……

前廳是巴勒莫[102]的諾曼式[103]小教堂的前廳,質樸,美麗,看不出年代。只在地上刻有一個讓人們記住終有一死的標志:骷髏頭。若不是非常急於從記憶之宮裏提取資料,萊克特博士一般會在前廳逗留一會兒。他此刻就在這裏欣賞著小教堂。再往裏面走,又深邃又復雜的便是萊克特博士為自己建造的宏大的、有明有暗的宮殿了。

這座記憶的宮殿是按古代學者熟知的一種記憶法體系建造的,其中儲存了歷經劫難從汪達爾人[104]焚書的黑暗時代遺留的許多資料。像他以前的學者一樣,萊克特博士把淵博的知識按內容分類,存放在他那無數個小房間裏。但是跟古人不相同的是,萊克特博士的記憶之宮另有一種用處:他有時就在宮裏居住。他曾在那裏的精美收藏品間度過了漫長的歲月,那時他的身體被捆縛,躺在暴力病房裏,尖叫和呐喊有如地獄的豎琴震得鐵柵欄嗡嗡地響。

萊克特博士的宮殿即使用中世紀的標準來看也夠得上巨大宏偉。若用可見可聞的世界作比,其宏大與復雜當不亞於伊斯坦布爾的托普卡珀宮[105]。

他心靈中迅疾的芒鞋從前庭進入了季節的大廳,我們趕上了他。那宮殿是按照凱奧斯島的西摩尼得斯[106]所發現、四百年後又按西塞羅[107]所闡述的規律建造的。它空曠、高峻,所陳列的物品與畫面生動、醒目,有時也驚人、荒唐,卻大都美麗。陳列品間隔適中,照明得體,有如大博物館,但是墻壁的顏色卻不是博物館常用的中性色。像喬托一樣,萊克特博士給自己心靈的墻壁上畫滿了壁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