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星期五早晨。卡波尼邸宅閣樓的一間小屋子。粉刷過的墻壁有三面空著,第四面墻上掛了一幅巨大的十三世紀聖母像,是契馬布埃畫派的作品,在小屋裏顯得特別巨大。聖母的頭向簽名的角度低著,有如一只好奇的鳥。聖母那雙杏眼望著睡在畫下的一個小小的身子。

漢尼拔·萊克特博士,睡監獄和瘋人院小床的老手,在那窄小的床上雙手放在胸前睡得很安詳。

他眼睛一睜便突然完全清醒過來。他那早已死亡和消化掉的夢,對他妹妹米莎的夢,輕松地轉化成了眼前的清醒:對那時的危險和此刻的危險的清醒。

知道自己的危險並不比殺死那扒手更叫他睡不著覺。

此刻他已為這一天著好了裝。瘦小的身子穿一套極其考究的深色絲綢服裝。他關掉了仆役用的樓梯頂上的活動監視器,下樓來到邸宅巨大的空間裏。

現在他自由了,可以來往於這宮殿無數房間的廣漠寂靜裏了。在經過地下室牢房多年的囚禁之後,這自由永遠叫他沉醉。

正如聖十字教堂或韋基奧宮的滿是繪畫的墻壁總有聖靈流溢一樣,萊克特博士在滿是資料櫃的高墻下工作時,卡波尼圖書館的空氣裏便總有幽靈遊蕩。他選擇羊皮紙卷軸,吹掉灰塵,灰塵的微粒在太陽的光柱裏飄飛,此刻已經化為飛灰的死者便仿佛在爭著告訴他他們的命運和他的命運。他工作得很有效率,但是並不匆忙。他把東西放進提包,收拾好今晚在研究會演講所需的書本和圖片。他有太多的東西想到那裏去朗讀。

萊克特博士打開了他的便攜式電腦,接通了米蘭大學的犯罪學系,檢查了萬維網上聯邦調查局網址www.fbi.gov的主頁。那是任何公民個人都可以做的事。他發現,司法小組委員會對克拉麗絲·史達琳流產的毒品偵緝突擊案的聽證會還沒有安排日程。他沒能找到通向聯邦調查局他自己的案子所需的密碼。在重案通緝頁上,他過去的面孔在一個炸彈犯和一個縱火犯之間望著他。

萊克特博士從一堆羊皮紙裏拿起了那張色彩鮮明的小報,看著封面上克拉麗絲·史達琳的照片,用手碰了碰她的臉。出現在他手裏的明亮的刀片好像是他培植出來用以代替他那第六根指頭的。那刀子叫哈比[83],刀刃呈爪形,帶鋸齒。哈比刀輕松地破開了《國民閑話報》,就跟破開了那吉蔔賽人的股動脈一樣輕松——在吉蔔賽人身上飛快地進出,以至於用完根本不用擦拭。

萊克特博士裁下了克拉麗絲·史達琳的臉,貼在一張空白羊皮紙上。

他拿起一支筆,在羊皮紙上流暢自如地畫了一只長翅膀的母獅子,一只長著史達琳的臉的飛獅。他在下面用他那與眾不同的印刷體寫道:克拉麗絲,你曾經想過嗎?為什麽非利士人不了解你?因為你是參孫的謎語的答案:你是獅子裏的蜜。[84]

十五公裏以外,卡洛·德奧格拉西亞斯為了隱蔽,把車停在了因普朗內塔的一道石頭高墻後。他檢查了一下裝備。他的弟弟馬泰奧跟皮耶羅和托馬索(另外兩個撒丁島人)在柔軟的草地上練了幾套柔道擒拿術。法爾喬內弟兄都很健壯——皮耶羅·法爾喬內曾經在卡利亞裏職業足球隊踢過幾天球,托馬索·法爾喬內學過做牧師,英語說得不錯。他有時也給被他們殘害的人做禱告。

卡洛那輛掛羅馬車牌的白色菲亞特貨車是合法租來的,他們準備給它掛上慈善醫院的招牌。車壁和地板都墊著搬家用的墊子,以防對象在車裏掙紮。

卡洛打算準確按照梅森的計劃辦事。但是萬一計劃出了問題,他不得不在意大利殺掉費爾博士,使撒丁島拍片的計劃落空,也還不至於全盤失敗。卡洛知道他可以殺掉萊克特博士,並在一分鐘之內切下他的頭和手。

即使連那也來不及,他還可以切下生殖器和一根手指。經過DNA測試,那些東西仍然可以作證。用塑料密封袋加冰包裝在二十四小時之內就可以送到梅森手裏,這樣,除了傭金之外他總還可以得到一筆報酬。

座位後面秘密隱藏了一把電鋸、一把長柄金屬剪、一把外科手術刀、幾把鋒利的普通刀具、幾個塑料拉鏈口袋、一套布萊克德克公司的“好朋友”捕捉衫,用以束縛博士的雙手,還有一個事先付費的DHL航空快遞箱,博士的腦袋估計重量是六公斤,每只手一公斤。

如果卡洛能有機會用攝像機拍下意外殺死的場面,他相信梅森即使已經為博士的頭和手付出了一百萬,也還會肯另外出錢看萊克特博士被活生生殺死的鏡頭。為此,卡洛為自己配備了攝像機、照明電源和三腳架,而且教會了馬泰奧粗淺的使用方法。

對抓捕設備他也同樣做了精心安排。皮耶羅和托馬索都善於用網,現在那網已經像降落傘一樣精細地收拾好了。卡洛有麻醉針,也有上了膛的動物麻醉槍。使用動物麻醉劑亞噻撲羅瑪嗪,可以把像萊克特博士那麽大個子的野獸在幾秒鐘之內麻翻。卡洛告訴帕齊他打算先開豆袋槍,那槍已經上膛。但是他如果在任何地方有機會把麻醉針紮進萊克特博士的屁股或大腿,豆袋槍就可以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