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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寒冷把她凍醒的。還有挫傷的疼痛,因為路程很遠。她被綁了起來,沒有辦法不讓自己的身子滾來滾去,撞上隔板。車子終於停下,男人打開車門,用一塊塑料篷布把她裹起來。他把她一把扛在肩上。想象自己已經淪落為貨物是可怕的,同樣可怕的是想象自己已經落入一個把自己當貨物扛在肩上的男人手裏,任之擺布。這讓人不由猜想,他究竟會做什麽。

他什麽保護措施都沒有做,不管是把她放到地上,還是就地拖袋子,又甚至是把她滾下樓梯。樓梯的邊緣敲打著她的每一根肋骨,她也沒有辦法保護頭部,阿歷克斯大聲號叫,但男人不為所動地拽著她前行。當再一次撞到後腦勺後,她昏厥了過去。

不知道昏迷了多少時間。

現在,與其說是風,不如說是刺骨的寒意侵占了她的雙肩,鉆到了她的懷裏。雙腳冰冷。膠布綁得太緊,她感覺渾身血液都停止了循環。她睜開眼睛。至少,她試圖睜開眼睛,因為她的左眼皮還是黏合著。嘴也張不開,被一張大大的透明膠帶貼著。她自己都不記得,是昏迷時貼上的。

阿歷克斯躺在地上,側臥著蜷曲著,雙臂被綁在背後,雙腳也被捆綁著。她的髖部承受著全部的重量,隱隱作痛。她表現出一種昏迷後的遲鈍,渾身疼痛,像是經歷了一場車禍。她試圖弄明白自己置身何處。她扭動胯部,終於背部著地,她的肩膀太疼了。左眼終於睜開了,但什麽都看不見。“我瞎了!”阿歷克斯對自己說,驚恐萬分。幾秒鐘後,她半睜著的眼睛終於向她傳送來一幅模糊的畫面,看起來像是來自幾光年之外的星球。

她用鼻子深吸了一口氣,再把它吐出,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這是一個車庫或是一個倉庫。一個大而空曠的地方,光線從頂上射入,彌散開來。地面堅實而潮濕,肮臟的雨水散發出臭氣,凝滯的積水,這就是為什麽她會覺得這麽冷:這個地方陰氣逼人。

她首先回想起來的,是一個男人把她貼著自己緊緊箍住。他身上發出酸澀、強烈的氣味,那是一種動物般的汗味。在那些悲劇性的時刻裏,人總會回想起那些無足輕重的細節:他扯我頭發——這是她首先想到的。她想象著自己腦袋上一大片區域光禿禿的,被拔去了一大把頭發,開始哭泣。其實,與其說是這個畫面使她哭泣,不如說是這突如其來的一切,疲憊、痛苦,還有恐懼。她哭泣,這樣哭泣並不是件容易的事,膠帶封著嘴唇,她喘不過氣來,她開始咳嗽,但不那麽容易,她呼吸困難,眼中噙滿淚水。一陣惡心從胃裏翻騰起來,卻又無法嘔吐。她的嘴裏充滿了苦澀,不得不重新吞下。這讓她發瘋,讓她惡心。

阿歷克斯努力呼吸,努力理解,努力分析。盡管對於當下的情況充滿絕望,她還是試著重新找回一些冷靜。雖然冷靜有時候沒什麽用,但沒有它,就一定玩完了。阿歷克斯試著平靜下來,試著降低心跳頻率。試圖理解發生了什麽,她做了什麽,為什麽自己會在這裏。

她回想著。她飽受折磨,但此刻讓她感到尷尬的是她的膀胱,腫脹著,受著壓迫。她在憋尿這方面從來不擅長。不到二十秒,她就做了決定,她放棄抵抗,直接尿在了身下,尿了很久。這個自我放任的動作不算是個失敗,因為是她自己的選擇。如果她不這麽做,她將受更久的折磨,或許扭來扭去幾個小時,最終還是難免尿在身上。何況在這樣的情形下,她有很多其他事情需要擔憂,撒尿的欲望,實在是個阻礙。只是幾分鐘之後,她感覺更冷了,這是她之前沒想到的。阿歷克斯開始發抖,她也不知道為什麽,可能因為寒冷,或者因為害怕。她又回想起兩個畫面:男人站在地鐵裏,在車廂的末端,對著她微笑;還有他的臉,在他死死抱住她塞進貨車之前。著地時她重重地摔在地上。

突然遠處的金屬門砰砰作響,響聲刺穿空氣。阿歷克斯立刻停止哭泣,窺伺著,渾身緊繃,好像隨時都要炸裂。然後她腰部一用力,又重新回到側睡的姿勢,閉上雙眼,準備忍受一頓暴打,她知道他要揍她,這就是他綁架她的原因。阿歷克斯屏住呼吸。她聽見男人遠遠走來的聲音,腳步堅定而沉重。終於,他站在她的面前。透過睫毛,她看到男人的鞋子,一雙大號的、擦得鋥亮的鞋子。他沒有說話。他俯視著她,一言不發,這樣持續了好一會兒,像是在監視她睡覺。她終於還是決定對他完全睜開眼睛。他雙手背在身後,臉傾斜著,看不出一絲意圖,他俯視著她,就像俯視著……一個東西。從下面看,他的腦袋碩大無比,眉毛黝黑茂密,構成了一片陰影,籠罩了他眼睛的一部分,最重要的,是他的前額,比他的臉還要寬,感覺像是滿溢了出來。這讓他看起來有種智力發展遲緩的、原始的感覺,冥頑不靈。她想找到合適的詞,卻只是徒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