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從南安普頓飛往福因斯(第5/7頁)

母親說:“你要做的事情太危險了,親愛的。你父親和我就是擔心你的安全。”

瑪格麗特不知道父親是否真的會擔心伊麗莎白的安全的問題。母親擔心這點毫無疑問;但父親這麽生氣大半是因為有人忤逆了他。盛怒之下的他可能還殘存幾絲溫柔。他並不是一直都這麽粗暴。瑪格麗特還記得起他幾個慈愛的時刻,他甚至還曾是個風趣的人。那都是舊時光了。想到這裏瑪格麗特很難過。

伊麗莎白說:“母親,我知道這危險,但是我剩下的生命都指望這場戰爭了。我可不想活在一個滿是由猶太銀行家和共產主義工會掌控的世界裏。”

“一派胡言!”瑪格麗特喊道。但沒人聽見她說話。

“那就跟我們一起走呀,”母親對伊麗莎白說,“美國是個好地方。”

“華爾街都是猶太人的——”

“我敢說這話絕對誇張了。”母親避開父親的眼神,堅定地說道,“美國工商界裏的猶太人還有其他雜種確實太多了,這沒錯。可正派人可比他們多多了。你別忘了,你爺爺就有一家銀行。”

珀西說道:“我們家只用了兩代人的努力,就從磨刀的變成了開銀行的,真了不起。”沒人搭理他。

母親繼續說道:“你知道的,親愛的,我支持你的立場;但是信什麽東西不等於非得為它送命呀。什麽事業都不值得的。”

瑪格麗特震驚了。母親是在暗示法西斯主義事業不值得付出性命,而這在父親眼中就等同於褻瀆他的信仰。她從未想過母親竟會違抗他到這個份兒上。瑪格麗特看得出,伊麗莎白也很驚訝。她們倆都看向父親,他微微漲紅了臉,咕噥著不滿,但她們等的那波勃然大怒並沒有爆發。而這,是最最讓人驚奇的。

咖啡上好了。瑪格麗特看窗外,他們已經到了南安普頓城郊,再過幾分鐘就會到站。伊麗莎白真的會離開嗎?

火車減速了。

伊麗莎白對服務員說道:“我在總站下車。麻煩您到下一節車廂幫我把行李搬來好嗎?是個紅色皮箱,名字是伊麗莎白·奧森福德小姐。”

“沒問題,小姐。”他說。

窗外城郊的排排紅磚住宅如士兵隊伍一般行進而過。瑪格麗特一直觀察著父親。他一言不發,一副譏諷的樣子,臉就跟個憋著怒氣的氣球似的。母親把手放到他膝上,說:“親愛的,不要丟人現眼。”他沒有回答。

列車徐徐進站。

伊麗莎白憑窗而坐,跟瑪格麗特對了個眼色。瑪格麗特和珀西遂起身讓她出去,然後又坐下。

父親站了起來。

其他乘客嗅到了緊張的氣氛,朝這邊的好戲看了過來:伊麗莎白和父親在過道上臉對臉站著,火車猛刹了一下。

瑪格麗特又一次茅塞頓開了,伊麗莎白時機選得可真好。這種情形下父親就很難使用暴力了:他要敢動手,別的乘客說不定能來把他給制服了。盡管如此,她還是怕得要死。

父親說:“你要敢現在下車,我就跟你老死不相往來。”

“別這麽說!”瑪格麗特哭喊,但為時已晚。話已出口,他永遠都不會收回了。

母親開始哭了。

伊麗莎白只說了一句:“再見。”

瑪格麗特站起來,一把抱住了伊麗莎白。“祝你好運!”她在她耳邊說道。

伊麗莎白說:“你也是。”然後回抱了她。

伊麗莎白親了下珀西的臉頰,然後別扭地把身子傾過桌子,吻了母親掛滿淚水的臉。最後,她再次看向父親,聲音顫抖地說:“還能握個手嗎?”

他掛著張氣沖沖的臉。“我女兒已經死了。”他說。

母親悲痛地哭嚎了一聲。

車廂裏靜悄悄的,仿佛所有人都知道有場家族鬧劇馬上要悲劇結尾了。

伊麗莎白轉身離開。

瑪格麗特多麽希望自己能和父親單挑,然後把他打得滿地找牙。他的冥頑不靈真讓她氣不過。讓他妥協一次,就一次,怎麽就那麽難?伊麗莎白是成年人了,她沒有義務一輩子對父親惟命是從!父親憑什麽把她逐出家門!他這麽一氣之下把家給拆了,根本就是毫無意義的報復。那一刻,瑪格麗特恨極了父親。她真想告訴火冒三丈、劍拔弩張的他,這麽做真是太卑鄙、太不公平、太不明智了;但是,她和往常面對父親時一樣,咬緊了嘴唇,一聲都沒吭。

伊麗莎白拎著她的紅箱子從車廂窗外走過。她看了看大家,含著淚微笑著,猶豫地揮了揮空的那只手。母親開始無聲地啜泣。珀西和瑪格麗特對著她也揮了手。父親則把臉撇開。伊麗莎白就這樣消失在了人群中。

父親坐了下來,瑪格麗特也跟著入座。

一聲汽笛拉響,火車開動了。

他們又看到了正在出口排隊的伊麗莎白。他們車廂開過時,她朝這邊望了一眼。這一次她沒有微笑,也沒有揮手,只有哀傷又堅定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