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從南安普頓飛往福因斯(第4/7頁)

“只要你還靠我養就不行。”他說。

“那我可能就不得不在沒您支持的情況下做這件事了,”她說,“我自己也有一些微薄的收入。”

父親迅速地喝了幾口霍克酒,說:“我是不會允許你那麽做的,就這麽定了。”

這話可真沒底氣。瑪格麗特開始覺得伊麗莎白可能真的要得逞了。她不知道自己是該為伊麗莎白即將勝利開心,還是為自己姐姐將要加入納粹陣營而難過。

又來了一道太平洋油鰈,只有珀西吃了。伊麗莎白臉色慘白,但是嘴角透著股決然。瑪格麗特雖然對她的使命不恥,但卻不禁佩服姐姐的剛毅。

珀西說:“你要不來美國那還上火車幹嗎?”

“我訂了從南安普頓出發的船票。”

“你是找不到從這個國家到德國去的船的。”父親得意地說。

瑪格麗特一驚。確實找不到啊。難道伊麗莎白失策了?她的計劃要功虧一簣了?

伊麗莎白不慌不忙。“我的船是去裏斯本的,”她平靜地說道,“我已經把錢匯到那邊的銀行,也訂好了那邊的酒店。”

“你這孩子可真能裝啊!”父親大發雷霆。他嗓門很大,鄰桌的人也往這邊瞧了瞧。

伊麗莎白只當沒聽見,繼續說:“到了那兒我就可以找到去德國的船了。”

母親問:“之後呢?”

“母親,我在柏林有朋友。這你也知道。”

母親嘆了口氣。“是,親愛的。”母親神色格外憂傷。瑪格麗特發覺,母親現在已經接受伊麗莎白要離開的事實了。

父親高聲說道:“我在柏林也有朋友!”

坐在鄰桌的幾個人擡頭看了過來,母親說:“別那麽大聲,親愛的。我們能聽清你說什麽。”

父親聲音小了一些:“你一下車,我那些在柏林的朋友就會把你綁好了送回來。”

瑪格麗特手捂住嘴巴。就是啊,父親可以讓德國人把伊麗莎白驅逐出境,法西斯國家裏政府什麽都能做。難道伊麗莎白出逃計劃的結局就是個德國邊檢官木然地搖著頭拒收她的入關許可證?

“他們不會的。”伊麗莎白說。

“我們走著瞧。”父親說道。父親的話音到了瑪格麗特的耳朵裏好像不怎麽堅定。

“父親,他們會歡迎我去的。”伊麗莎白說。一絲不耐煩的語氣讓她的話顯得更有說服力了。“他們會發布新聞,把我逃離英國加入他們戰線的事跡昭告天下,就跟那些下三濫的英國報紙報道出名的德國猶太人叛逃一樣。”

珀西說:“但願他們不要發現我們費賓外婆的事。”

伊麗莎白正為著父親的攻擊全副武裝,但珀西那殘忍的幽默感溜進了她的心防。“閉嘴,你這孩子可真討厭!”她說著就哭了起來。

服務員又一次把一筷子沒動的菜盤子收走。下一道菜是油炸羊排配時蔬。服務員倒上紅酒,母親呷了一小口。這是她罕有的不安跡象。

父親開動了。他用刀叉殘暴地攻擊著那些肉,怒氣沖沖地咀嚼著。瑪格麗特打量著他那張生氣的臉,竟在那張憤怒的面具下看到了一絲不知所措的茫然。能讓他動搖可是稀罕事,他的狂妄自大通常可以粉碎所有危機。她揣摩著他的表情,開始意識到,他的世界正在分崩離析。這場戰爭終結了他所有的希望:他本指望著英國人民能在他的領導下擁護法西斯主義,而他們卻對法西斯宣戰,還把他給流放了。

其實他們30年代的時候就厭棄他了,只不過他一直都視而不見,自欺欺人地以為他們會在危難之際求他出馬。她猜這就是他為人如此惡劣的原因:他活在謊言裏。他那股改革的熱誠已經惡化為偏執的狂熱,信心退化成了狂哮,他沒做成英國的獨裁者,就退而當起了自己孩子的暴君。但他已經不能繼續忽視真相了。他要離開自己的國家了,而且——瑪格麗特現在才意識到——他的祖國可能永遠都不會允許他再回來。

最重要的是,就在他的政治憧憬化為泡影的時刻,他的孩子們也跟著反叛。珀西把自己裝作是猶太人,瑪格麗特企圖離家出走,而現在連伊麗莎白——他僅剩的跟隨者——也挑釁他。

瑪格麗特原以為,只要能看到他那副盔甲被撕開一絲絲裂縫,自己就會感恩戴德得不得了。可現實是她心裏並不好受。她早就習慣了他一成不變的專制,現在只要一想到他可能會崩潰,她就覺得不知如何是好。她像一個被長期壓制即將迎來革命的國家一樣,突然不安了起來。

她試著吃點什麽,但根本咽不下。母親在盤中來回滾了一會兒小番茄,然後放下叉子問道:“柏林有你喜歡的男孩嗎,伊麗莎白?”

“沒有。”伊麗莎白說。瑪格麗特相信她的話,但不得不承認,母親的問題很有見地。瑪格麗特知道,德國吸引伊麗莎白的肯定不單單是它的意識形態。伊麗莎白潛意識裏肯定還想了點那邊那些身材高大金發碧眼的德國軍官。他們穿著整潔威武軍裝,還有油光鋥亮的軍靴。伊麗莎白在倫敦社交圈裏不過是個長相平平來自古怪家族的普通女孩而已,可到了柏林她就大不一樣了。英國貴族,法西斯主義先鋒的女兒,一名欣賞德國納粹的外國人。戰爭伊始,背叛自己祖國的她肯定會聲名大噪:她會變成大人物的。她會愛上一位年輕士兵,或者一名有為的黨內官員。他們會結婚,然後生一群會講德語的金發寶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