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石渠天祿(第2/4頁)

衛真又小聲說:“當年阿房宮和這未央宮相比,不知道哪個更甚?”

司馬遷不答言,但心想:當年秦始皇發七十萬人建三百裏阿房宮,殿未及成,而身死國滅;他鉗民口、焚典籍,欲塞萬民之心,到如今,卻圖書重現,文道復興。可見有萬世不滅之道義,無千年不朽之基業。

未央宮又何嘗不是如此?看眼前雖繁盛無比,若幹年後,恐怕也難免枯朽灰敗,無跡可尋。而天理人心,則千古相續,永難磨滅。

想到此,司馬遷豪情頓生,衛真見他面露笑意,有些納悶,又不敢問。

司馬遷轉身走向閣門,迎面見幾個文吏護擁著一個官員出來。

那官員年近六旬,枯瘦矮小,卻精幹矍鑠,一雙眼精光銳利,如一只老瘦禿鷲,是光祿勛呂步舒。

司馬遷與呂步舒都曾師從名儒董仲舒,但兩人年紀相隔近三十歲,呂步舒又官高位重,因此從未說過一句話。司馬遷忙退到路側,躬身侍立,呂步舒並未停步,鼻中似乎哼了一聲,算作答禮。

等呂步舒下了閣走遠,司馬遷才舉步走進石渠閣。

天黑時,杜周車騎趕到扶風。

扶風有減宣在,讓他略為安心。他與減宣故交多年,曾共事於張湯門下十數年,二人為官效法張湯,都以嚴刑敢殺著稱。減宣尤其精於深究細查,張湯被誣自殺、淮南王劉安謀反等大案,都是由減宣查辦,曾官至禦史。和自己一樣,減宣也經過宦海浮沉、幾度升降,年前被廢,新近重又升至右扶風。

杜周在車上暗想:盜馬賊逃到扶風,倒是幫了我,這樣便稍有了些轉還余地。減宣查案最為精細,只要盜馬賊還在城中,減宣必能捉到;就算捉不到,盜馬賊是在扶風逃走,正可借此轉些罪責在減宣頭上,再加上衛尉與太仆失責於前,或者可以免去死罪……

車駕剛到東城門下,如杜周所料,城門打開,減宣果然親自率眾出來迎接。

杜周特意端坐著,並不急於下車,減宣步行來到車前,深深躬身,拱手致禮:“減宣拜迎執金吾大人。”

兩年前,減宣身為禦史,是杜周稱減宣為“大人”,而減宣稱杜周為“杜兄”。現在杜周官秩雖略高於減宣,但仍屬平級,杜周見他如此恭敬,知道他已有防備,有意做出這番姿態。當務之急,是要同心協力捉住那盜馬賊。於是,他等減宣拜了一半時,才急忙下車,伸手挽住,臉上扯出些笑意:“你我之間,何必多禮?汗血馬失竊,事關重大,還望減兄能鼎力相助。”

減宣忙道:“此是卑職職分所在,當然該盡心竭力,不敢有絲毫懈怠。”

兩人相視點頭,心照不宣。

減宣隨即道:“盜馬賊還在城中,正在細搜。已捉到一個與那盜馬賊相識之人。請大人上車,進城親審。”

兩人進城到了府中,杜周顧不得勞累,馬上命掌燈,同減宣提犯人審訊。

犯人提上來,杜周一看,只見犯人臉上血肉模糊,縱橫幾道劍傷,猶在滴血,滿襟血水濕漉。雖然如此,卻挺身而立,並無懼意。

減宣道:“這老賊怕被認出身份,先割傷自己臉面,然後才要自刎。”

“搜出什麽沒有?”

“只有一個水囊,幾塊幹糧,兩串銅錢。”

杜周轉頭吩咐身邊長史:“衣物再細查。”

減宣聽見,忙命吏役將老人渾身上下剝光,全都交給杜周長史。

老人披頭散發、赤身露體,跪在地上,木然低首,聽之任之。

杜周隨行令丞知道慣例,一向是先打再問,便命道:“笞五十!”

吏役將老人俯按在地上,壓住手足,刑人手執五尺竹笞,揮起便抽。這刑人是慣熟了的,知道這五十笞是用來威懾犯人、逼其就範,所以並不用全力,只尋最怕痛處,笞笞觸骨。那老人卻始終忍痛不叫,只在喉嚨裏發出悶哼之聲。

五十數滿,令丞等老人緩過氣來,問道:“你和那硃安世可是舊識?你們在客店會面所為何事?”

老人趴在地上,閉著眼睛,喘著粗氣,像是沒有聽見。

令丞問了幾遍,怒道:“再笞五十!”

刑人舉笞又抽,這次下手加力,招招狠準,務使極痛,又不要他命。老人再忍不住,痛叫出聲,卻並不喊饒。

五十笞又完,老人已疼昏過去。

減宣令人擡回獄房。又命提客店店主與客商審問。店主、客商都驚慌至極,搜腸刮肚,把所見的一切細枝末節盡數交代。

眾人退下,減宣獨與杜周商議:“看來老兒與盜馬賊並不相識。”

杜周點頭不語,心裏沉思:硃安世已犯了滔天大罪,逃命唯恐不及,怎麽還有功夫在這裏約見老兒?

“那店主偷聽到老兒有東西托硃安世護送,什麽物件這麽貴重,值得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