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2日,星期一(第3/6頁)

“你知道你的失憶症是怎麽引起的嗎?”他說。

“是的。”我說,“那天我跟本談過。他告訴了我一切,我記在日志裏了。”

他點了點頭:“你有什麽感覺?”

“我不知道。”我說。事實是我不記得那場意外,因此它似乎並不真實。我所擁有的不過是它留下的結果、它把我變成的模樣。“我覺得我應該恨那個對我做了這些的人。”我說,“尤其是因為他們至今還沒有被抓到,沒有因為讓我變成這樣而受到懲罰,沒有為毀了我的生活付出代價。可奇怪的是我不恨,真的。我恨不起來。我無法想象他們的樣子,就像他們甚至不存在一樣。”

他流露出失望的表情。“你是這麽想的嗎?”他說,“你的生活被毀了?”

“是的。”過了一會兒我說,“是的。這就是我的想法。”他沉默了。“不是嗎?”

我不知道自己期望他怎麽做或說些什麽。我猜我有點想讓他告訴我我錯得多麽厲害,讓他試圖說服我我的生活是有價值的。但他沒有,他只是直直地凝視著我。我注意到他的一雙眼睛是多麽驚人。藍色,帶著灰色的斑點。

“我很抱歉,克麗絲。”他說,“我很抱歉。但我在盡我所能,而且我想我可以幫到你,真的。你必須相信這一點。”

“是的。”我說,“我相信。”

他把手放在我的手上,在我們中間的書桌上。感覺沉甸甸的,溫暖。他捏了捏我的手指,有那麽一秒鐘我感到尷尬,為他,也為我自己,但後來我看著他的臉,看見了悲傷的表情,隨即意識到他的動作是一個年輕的男人在安慰一個年長的女人,僅此而已。

“對不起。”我說,“我要去洗手間。”

我回來時他已經沖上了咖啡,我們坐在桌子的兩邊小口喝著飲料。他似乎不願意對上我的目光,轉而翻起桌上的文件,狼狽地把它們疊在一起。起初我以為他對捏了我的手不好意思,但接著他擡起頭說:“克麗絲。我想求你一些事。兩件事,實際上是。”我點點頭。“首先,我已經決定寫下你的病例。它在這個領域非常不尋常,而且我認為把病例細節讓醫學界更多的人知道是真正有益的。你介意嗎?”

我看著辦公室書架上隨意擺成堆的期刊。他是打算這樣推進他的職業生涯嗎,或者讓其更加穩妥? 這就是為什麽我會在這裏的原因?有一會兒我想過告訴他我希望他不用我的故事,但最後我只是搖搖頭說:“不介意。沒問題。”

他露出了微笑。“好的,謝謝你。現在,我有一個問題。其實更像是個主意,有些事我想試試。你介意嗎?”

“你打算做什麽?”我說,感到有些緊張,但終於松了一口氣:他終於要告訴我他的想法了。

“嗯,”他說,“根據你的档案,你和本結婚後你們繼續一起住在倫敦東部你跟人合租的房子裏。”他停下了。這時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了一個人的說話聲,那個人一定是我的母親。生活在罪惡中——她發出一句嘖嘖聲,搖搖頭,這個動作已經說明了她沒有說出口的一切。“然後過了大概一年,你們搬了家。你們在那兒幾乎待到了你入院。”他頓了一下,“這所房子跟你現在住的地方很近。”我開始明白他暗示的提議了。“我想我們可以現在動身,在回家的路上去看看。你怎麽想?”

我怎麽想?我不知道。這幾乎是一個無法回答的問題。我知道這是一個明智的做法,它可能以一種難以確定的、我們兩人現在都無法理解的方式會幫到我,但我仍然有點不情願。仿佛我的過去突然變得危險了,走訪這樣一個地方可能是做傻事。

“我不知道。”我說。

“你在那兒住了好些年。“他說。

“我知道,不過——”

“我們可以只去看看,不一定要進去。”

“進去?”我說,“怎麽——?”

“是這樣的。”他說,“我寫了信給現在住在那兒的一對夫妻。我們通過電話,他們說如果能幫上忙的話,很樂意讓你四處看看。”

我吃了一驚:“真的嗎?”

他略微地移開了目光——動作很快,但已經足以表明那很尷尬。我想知道他是否隱瞞了些什麽。“是的。”他接著說,“我並不是為所有的病人都這麽費事的。”我什麽也沒有說。他露出了微笑:“我真的認為這可能有幫助,克麗絲。”

我還能怎麽辦?

去那所房子的路上我本來打算記日志,可是路途並不長,當我們停在一棟屋子外面時我幾乎還沒有讀完最後一條記錄。我合上日志擡起了頭。屋子跟今天早上我們駛離的那一所差不多——我不得不提醒自己現在正住在那兒——有著紅磚和漆過的木器,還有同樣的凸肚窗和修剪整齊的花園。如果非要說不同之處的話,這所房子看上去更大些,屋頂處的一扇窗戶意味著它有一個閣樓——我現在的家裏則沒有。我無法理解為什麽我們會離開這棟屋子搬到僅僅幾英裏開外的、幾乎一模一樣的一所房子裏。過了一會兒我反應了過來:記憶。對於美好時光的記憶,關於那些在我發生事故之前的時光、我們幸福地過著平常日子的時刻。本能夠保留這些記憶,即使我不能。